安昭華直覺得這位欽差大人臉上的笑容虛僞得很,也不知自己這是抖機靈還是在捅婁子,聲音放低了幾分,道:“大人謬贊。”
欽差在旁側低階女官的攙扶下移步下階,一邊道:“好了,這旨也宣完了,是時候該把這帥坐還給郡王殿下了。”說着就打算去往堂後轉為欽差準備的寓所。
韋政站在堂中央,對這位欽差的陰陽怪氣頗看不慣,但眼下剛受封郡王,也不得不裝兩下,道:“侍中大人請留步。”
欽差停下步伐,轉身輕飄飄道:“殿下又有何事?”
韋政拱手道:“欽差大人此番前來是為巡查,本王已經依照慣例,将河東所轄四州的軍民政務、财稅度支相關文牍,着人送往大人的寓所了,請大人過目。”
欽差大人擡了擡眉毛,道:“世尊十年,你上表朝廷,不再向朝廷繳納供賦,還常常向朝廷索要軍需...”
韋政打斷道:“河東疲敝,以一己之力抵禦回鹘、突厥、契丹等敵,常常是入不敷出,本王的難處,大人看了文牍便知。”
這便是頂撞了,大堂内一時鴉雀無聲。
韋氏親族噤若寒蟬,都再看着這位欽差如何回應此番挑釁。
這位有内宰相之稱的欽差面上絲毫沒有破綻,隻滞了片刻,道:“這正是本座要和殿下商談之事。”
韋政鷹一樣的眼睛閃出兩點精光。
欽差接着道:“河東四州常年入不敷出,朝廷也擔憂啊,河東屏藩京畿,若是河東孱弱,朝廷就危在旦夕。所以...”
“欽差大人有何高見,直言即可。”韋政打斷道。
這是韋政第二次打斷欽差的話了,後者雙眼閃過一絲恨戾,但随即又歸于平靜。
“朝廷的意思,大人雖已是郡王,可河東卻不是大人的封地,所以軍政事務,就有朔州都督府司馬和長史管理,至于收不抵支,大人也不必擔憂了,成碧...”
一直在欽差身側俯首待命的、一名身着綠色官袍的女官上前一步。
欽差道:“成碧掌管内廷尚宮局司計司,精通财算之事,是朝廷欽點的河東轉運使,從今日起,河東上下财賦不得截留,悉數上繳長安府庫。”
韋政壓着火,哈哈兩聲道:“這是朝廷的意思,還是你這個女娃兒的意思?盡是些婦人之見。”
欽差平日裡最厭惡這些輕視女子的外朝官員,現下什麼裝出來的儀态都仍了:“怎麼?看不起婦人?你堂堂河東節度使,難不成是你爹自己用便門生出來的不成?”
衆人聽見了也不敢笑,韋政也是從兵營裡混出來的,什麼污言穢語都聽過,此刻也不羞惱,反而哈哈大笑:“就連外朝三省那些廢物,你們朝廷哪個不是婦人之見,盡想着抓權,試問突厥不同于中原,皆全民皆兵,軍政合一,旦夕間便可組建十萬軍隊,南下劫掠以站養戰,況且西有回鹘,東有契丹,哪個不是虎視眈眈?為了防禦他們,我河東常備軍就有十萬,财賦不截留?你去問問那十萬軍隊答不答應!”
這一通發言雄壯極了,唬得周遭一片噤聲。
欽差在内廷諸司混上去的,大風大浪沒少見,正所謂竊鈎者誅,竊國者諸侯,外朝整日裡都在上演這種大義凜然卻混淆視聽之人。
她嘴角噙着一抹淺笑,上前一步道:“韋大人所言,河東稅賦全數都用在犒賞将士?可據朝廷所知,河東各鎮軍隊都有專門的免稅軍田,此外還有朝廷撥款,你節度使衙門何時出過一分糧饷?你河東戶數就是不算瞞報也早過百萬,官府層層盤剝租調遠高于朝廷所定,官倉之粟陳陳相積,溢露于外,腐不可食,你藩庫裡累錢巨萬,貫朽不可校。抵禦外敵?究竟是你河東軍戰無不勝,還是你私通外族虛構捷報愚弄朝廷,别讓我扯掉你的遮羞布!”
韋政哈哈大笑起來,頗有籠蓋四野的氣勢,“老夫就不妨告訴你,突厥可汗退兵的确是老夫行賄使得,可我河東軍虎狼之師為何失靈?症結就是你們内廷搞出來的樞密院!你們妄想收集天下統兵之權,确不知道戰場形式瞬息萬變,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老夫坐鎮前線都不敢收權太緊,遑論用螺子黛描出來的作戰圖,究竟是誰需要遮羞?侍中大人不要落得天下人恥笑!若真按照你們的軍令行事,皆時河東男兒全軍覆沒,突厥大軍高築京觀,這些士兵的爹娘沖進都督府捉老夫抵命,侍中大人可願身先士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