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榷場内有人在搶救貨物,有人在趁火打劫,蕭誠踩着着滿地的珍奇物件,用袖子掩住口鼻,跑向了榷場邊緣的一處尚未蓋好的高樓前。
觀景樓三層十字歇山頂純木構建築,主體已經建好,隻是還沒有施加彩繪,現下如翼出檐和碩大鬥拱都纏繞着張牙舞爪的火舌。
這是蹭幫過他很多的陳家伯伯服勞役的地方。他剛才問過逃到附近空地上的征夫,都說沒見到陳大叔逃出來。
可是隻要有一絲希望,他就不會放棄。
想到此處,蕭誠深吸一口氣,沖了進去。
果然,在中庭發現了被房梁壓得走不動的陳大叔。
“陳大叔,陳大叔!”他喊道。
這裡火燃得不很旺,但是烈焰帶來的溫度能把人烤幹,好在,陳大叔還有呼吸。
這個被生活壓垮的男人的眼睛緩緩睜開一條縫,焦裂的嘴唇說不出話來。
蕭誠在旁邊單膝蹲下,深呼出一口氣,兩隻手墊在壓着陳大叔的房梁下,使足了力氣開始擡。
木頭看着輕盈,但這樣一人抱的大木頭沉得很,索性陳大叔隻是被壓到腿,如果是被砸在脊背,五髒六腑都一定會像煙花一樣迸濺開來。
火勢越燃越旺,幾點火星濺到壓住陳大叔的木梁上,本就被烤的極度幹燥的木頭已經開始冒煙。
“阿誠,你快走吧。”陳大叔用力說道,因為嗓子幹燥,他的每一個字都說的很勉強。
“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成家立業...生兒育女...早就死而無憾了,阿誠你還沒有...娶妻,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蕭誠渾身青筋贲張,他打了一晚上的馬球,精力早已所剩無幾,這木頭雖已去了水分,卻仍有千斤之重,他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擡不起來。
但他還是咬着牙,火星濺到他身上,火苗距他不到一側,他甚至能想象出皮肉燒焦的痛覺,可他仍松不了手。
無法松手。
其實這番話,不無道理,陳大叔已經年近五十,雖算不得高壽,但若以世俗傳統的視角來看,他的一生,應該經曆的事情,已經差不多了,唯一的遺憾應當是沒有看到兒女成婚,沒有享受含饴弄孫、子孫繞膝之樂。而蕭誠,卻是孑然一身。
可蕭誠偏偏不這麼看。在他眼中,生命沒有高低貴賤。
人也沒有生來就要完成的任務,判定人生的意義的标準,應當由自己決定。
而陳大叔,為了家庭操勞了一輩子,晚年将至,還要被官府抓來興修宮室。
他的一輩子,除了兒時,就從未自己活過。
大周律法,年過五十者,不服勞役。陳大叔的一雙兒女也快要張成,若是順利,他終于可以為自己活一場了。
陳大叔,他憑什麼就要燃盡在這他下輩子都無法享受的宮殿之中?
想到此處,一股無形的力氣自丹田生出,他感覺自己手臂的肌肉都要斷碎。火苗就要竄上他的臉龐,那木頭始終都移動不了分毫。
苦熱的濃煙嗆進鼻腔,蕭誠的意識逐漸模糊。
他的結局,就是葬身此處嗎?
他想嘶吼,可濃煙頂了聲音,空餘嘶啞。
就在意識逐漸抽離前的最後一刻,他忽然感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接着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裹挾冷意和龍涎香氣的黑色身影單膝跪在對面。蕭誠一擡頭,正巧對上了那雙泛着藍光的黑眼睛。
“用力”,明策大聲道,“不要停。”
明策可汗的聲音如同草原的獵獵朔風,似一股無形巨力灌入蕭誠的身體。
火焰的明光下,明策咬着牙,面容猙獰,卻有一種野性的英俊,被冷水澆濕的發梢垂在額前,根根分明,虛掩着額角垂下的水珠,分不清是汗還是水。
二人一齊使力,一齊發出嘶吼。
一寸,兩寸,那根木頭緩緩升起,二人一鼓作氣,木頭被扔到一邊,哐當一下砸碎了一層地闆。
“走!”明策道,二人一人一條胳膊把陳大叔架起,在樓體坍塌前逃了出去。
這座耗費了千萬民脂民力修築的高樓,隻燃燒了兩個時辰就轟然倒塌,化作一地木炭碎瓦,琉璃殘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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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藥庫爆了,外面亂作一團了,不禀報主君拿主意,若鬧得整個州府都燒沒了,你這條賤命夠填的嗎?”瑟珠領着一班侍女,對着守在高台之下的侍衛視為狠狠罵道。
“主君特地吩咐,現在,不能放任何人上去。姑姑且在此處安心留着,火燒不到此處。”那年輕的侍衛輕輕道,面無不悅。
“隻是燒不到我有什麼用?娘子怎麼了?為什麼還不見人?”
那侍衛不吭聲了,任由對方責罵。
突然,身後台階上跑下一個傳令斥候,伏在這侍衛耳邊悄悄說了什麼。
“姑娘可以上去了。”侍衛道。
瑟珠狠狠瞪了一眼,然後帶着侍女就要登台。
“慢着。”侍衛喊道,“姑娘還是自己上去的好。”
“為什麼?難不成娘子帶不帶侍女你都說了算?”瑟珠厲聲道。
侍衛換回了那副平靜的面容:“姑娘可以帶她們上去,隻是,依屬下隻見,您還是自己上去的好,至于其他人,現在的三娘子,不一定願意見呢。”
瑟珠轉了轉眼睛,臉上的怒氣被恐懼和疑惑取代,接着攔下身後人,自己跑了上去。
那帥帳在一衆宮帳之中最顯眼,瑟珠三步兩步跑到門前,掀開門簾。
安昭華玉體橫陳在帳内,周遭嫣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