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未改卻不發一言的謝梓讓相顧有些怵,舉在空中的兩根指頭慌忙收回一根,“一本…一本也行。”
“話本子啊…”
相顧跟着謝梓的步子連連點頭,卻被對方的下一句話定在了原地。
“為君篇、禮則篇各抄十遍,帶上你的話本子在東殿抄,兩個時辰為限。”
說完又對相顧身後的宮女命令道:“長喜監督。”
果然!張衣陽得罪了阿姐。
相顧心裡戚戚然,沒得到新的還搭進去一本。
勤政殿内,皇帝正手提朱砂禦筆批閱奏章。聽到聶言回禀承澤公主到,隻是吩咐賜座,視線依舊停留在面前的奏疏上,筆走龍蛇,一本一本,落下一道道鮮紅的批注。
謝梓端坐于椅,後背挺的筆直,未曾依靠椅上的軟墊。
飽滿的毛尖漸漸幹癟下去,變得幹澀,筆畫之間開始出現留白,執筆之人終于落下最後一筆。皇帝合折遞給旁邊的聶言,“讓秦重微拿去吏部、兵部,着兩部重拟條陳,遞交門下審核,再給朕過目。”
秦重微乃殿前使,與聶言共為皇帝近臣。
“這個時節,澧泉宮的桃花應當開的正盛。”忙完政事的帝王,端起案上茶水,慢悠悠開口道。
“醴泉宮和暖,花已至荼靡。”
“這幾日,桃花節正熱鬧,怎麼沒出宮走走?”
“東殿桃花足以。”這邊答着皇上的話,腦子裡後知後覺方才張衣陽被自己擋回去的未盡之言,難不成他是想邀自己去參加桃花節春遊。
總不能特地進宮告訴她想入贅的吧,難不成是看中哪家姑娘,想成婚了?
這決計不行,未及加冠怎可論及婚嫁!
想到這裡,深以為然。
一擡頭,皇帝正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兒臣走神了,父皇恕罪!”
“說說,适才聶言拿下去的折子。”語氣随意,仿佛隻是平常閑聊。
但于謝梓而言卻不輕松。
思慮萬千,開口直言,“吏部掌職官的任命、考課和管理等一應事宜,兵部則是負責六品以下武官的選授、考課、武舉等,又是這個時節,故兒臣鬥膽猜測,與春闱有關。”
如此做派與少年人天真意氣無關,皇帝特地召她前來,又抛出這種揣着答案的問題,必然有其目的。
她除了順着皇帝的心意往下說,别無選擇。
“春闱,你如何看?”
“曆來都是天下學子盛會。今歲又值春闱、秋試同年,更是難得的機會,若是能一舉過三試,留任開陽,于讀書人無疑夢寐所求得償。”
“若你前去應試,可有把握?”
“天下之大,人才濟濟,兒臣不敢妄言!”謝梓嘴上答的穩,但心中不好的預感蔓延。
自古就沒有皇帝子嗣應試科考的先例,況且钺國也無女子參政之例。
但金口玉言,從來都不是四個字。
謝梓之語是務實之言,卻也十分冠冕堂皇,答話的人說的鄭重,聽話的人卻不甚滿意,“帝師之教導,不及尋常學究?”
若想堪當大任,睥睨天下的自信心和運籌帷幄的掌控力比起謹慎規矩的謙虛更為重要。
謝梓心裡清楚皇帝想要的答案,隻是言語之間的措詞有些猶疑。
肯定自是不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且頗有不尊師重道、忘恩負義之嫌,這是為天下讀書人所唾棄和不恥的,亦非她所想。可若是否認,老師沒問題,那便隻能是學生自己天資愚鈍,朽木不可雕,即使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也無法教導,大概沒幾個人願意說自己蠢笨不堪教。
于是隻得另辟蹊徑,自打嘴巴,“兒臣有信心與父皇殿前問答。”
皇帝聞言擡手示意她上前,“身份信息據實可查,過幾日安排你出宮。宮外如何投宿,與哪些人往來,一切全由你。”
謝梓将東西接到手上翻看,路引、考生文牒一應俱全。有路引,看來新身份不在開陽。她翻開考生文牒一一看過去:辰澤,男,年方十五,北定城人氏。
“姓辰名澤?”雖說钺國對于避皇室名諱一事并無明文定法,但這個名字也過于惹眼了。
“辰澤啊”,皇帝唇齒間玩味着這兩個字,片刻後給出了自己的看法,“不錯的名字。”
謝梓心中的不妥因着“不錯”二字無法出口,也罷,日後若是論到這,另找托詞就是。她又提出了自己的另一個疑問,“這北定城?”
據她所知,國土之内,北定隻一城,于钺國極北,城内人口流動頻繁,三教九流彙集。造假确實理想,可此城因為太亂,又無駐官常軍,鮮少有讀書人,更遑論科舉入仕。
與此相比,西境的青昆城,似乎更合适。
商人之城,來往人目繁雜,同樣能掩人耳目。雖說也是邊城,與北定卻不同,作為西境要塞之地,重兵鎮守,安穩許多,多有投身科舉、意圖入仕之人。
皇帝為何棄了青昆而選北定,難道還有别的用意。
但謝梓清楚,這不是她該質疑的,皇帝東西準備的如此齊全,自然不是要問她的意見。
沉睡的宮城在灰蒙蒙的天色中逐漸蘇醒,更鼓剛過,宿夜值守的禁衛正在換班,一切的忙碌仿佛剛剛開始。
寝殿内,正在熟睡的謝梓有了蘇醒的迹象,睫毛微顫,狀似掙紮,最終還是沒有睜開眼睛,臉上帶着痛苦的神色,似乎也沒有重新入眠。
寝殿門口一個身影站的筆直,雙眸緊閉,耳朵不時微動。似是聽到了什麼,她猛的推開殿門,快步行至床側,跪下身子,輕輕推了推床上的人,語氣帶着明顯的着急,“殿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