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風波雖平,錢大人可未必願意見到此事就這樣淺淺帶過。
“江闊,本官記得,你說過,會處理的很好,絕對不給世人留下什麼把柄。這就是你的結果嗎?”
挽梨樓中,坐在上位的錢莘十分不悅,銳利的眼神似乎要将江闊的衣裳燒出幾個洞來。
江闊立刻跪下請罪:“錢大人,下官也未曾預料事情就如此帶過...是徐行!他搶先将改革刑獄之事上奏,讓下官猝不及防,司獄司内的人全被他拔了出去,這才難以再下手...”
錢莘震怒,将桌上放着的一套紫砂壺茶具全部掃落,砸到了江闊面前:“這樣的小事你都做不好,還推诿到徐行身上!你别當我不知道,此事你全部推給了徐行去做,偏偏又在他的眼下搞了小動作。事後你的人死了,還去他面前出言威脅。你若沒本事,就不要自作聰明,壞了本官的好事。”
江闊應聲,低下了頭。
燭光照在他的脊背上,绯色的羅袍泛着不易察覺的光,他出神地盯着散點花卉地衣,内心已經給徐行記上一筆。
挽梨樓風波已過,判決下達,定十日後,相關之人杖責五十,徙一年。
徐行開始着手忙于修訂刑律一事,在改善大獄上,他提拔了一批新人,其中就包括已經升任掌固的趙六,以保證他的改良能夠暢通無阻地推進。
覽風疾步闖了進來,面色凝重。
“少爺,刑部大獄起火了。”
徐行像是早有預料一般,站起來走向衙門外,準備出發去刑部大獄。
“燒的是哪幾間牢獄?可有傷亡?當值之人是誰?可有及時采取補救之法?”
覽風急急地跟着,回話卻沒有因為步伐加快而變慢。
“從大獄西邊燒起來的,就是靠近關押挽梨樓幾人的那幾間牢房,目前傷亡未知,火勢雖然蔓延不快,但不知為何,起火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了,收到消息時還未撲滅。今日負責的領頭姓林,是江大人先前提拔上來的,已經叫了五城兵馬司的人前來協助了。”
徐行趕到刑部大牢之時,火勢已經被控制住了。
他站在火前,看着熊熊烈焰,歎了一口氣,先前才改善的幾間牢房這下全化為灰燼,之後隻能從頭建造修繕了,又要耽誤不少事情。
五城兵馬司和獄卒來來往往,着急忙慌,總算随着最後一桶水的潑出去,止住了這場無妄之災。
徐行踩過一片狼籍,和着髒水的灰土将他的皂靴和圓領袍下擺染髒了。
他瞥了一眼後仍然前行,看見了那幾間牢房已然焦土一片,淪為廢墟。
“徐大人…”
慌張的獄吏們終于看見上官前來,像是看見了主心骨,又像是看見劊子手,臉上先是閃過對救贖的渴盼,随後迅速被恐懼取而代之。
徐行平靜地安撫了下屬,暫且不論他們的失職之罪,隻要他們先仔細救治傷者,清點死亡人數,并統計出名單,後續的修繕工程就交給覽風吩咐下去進行,由趙六輔助。
獄吏們都感謝徐大人的仁心,也在背後紛紛贊歎徐大人臨危不亂,迅速安排好處理災後事宜的果斷。
忙亂到晚上,初步的傷亡人員名單已經出來了。
抱月走進行簡齋中,将五城兵馬司調查的結果交給徐行:“少爺,季姑娘與她同行的四人,還有那數十個挽梨樓的戲子樂人,都已經葬身火海了。”
徐行展開名單,數十個名字赫然在列,孟泠的名字在這數十個名字中,已經不是那麼顯眼了。
徐行看着名單,回憶起那日季泠的話,清泠泠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膽大又冷靜:“…先生,比如,突然失了火,燒到了幾件牢房…”
雖然他已經有了些準備,但是看到這個名字出現在逝者名錄上,他心裡還是抽動一下,感覺莫名慌亂又喘不過氣。
“這些人在的牢房之中,是否有什麼線索?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在過道上發現了一些燈油和硝石,但這些本來就是庫房裡就備有的東西,除了保管不當,也沒有别的由頭了。”
“既然如此,以渎職之罪處置了今日領事的林氏吧。之後叫他們再留意一下,有好的再頂上。”
覽風點頭。現在少爺要徹底颠覆大獄,就必須要将别人的眼睛耳朵都清掃出去,做起事來才能事半功倍。
“等等,你前面說,是五城兵馬司的人給的名錄?”
“是,火大起來的時候,兵馬司的人正好在附近巡城,見是刑部大牢,立刻就前來幫忙救火了。”
真有這麼巧?五城兵馬司…
看來,季泠背後之人手眼通天了。
一些事情就像這場大火一樣藏不住,燒痛了京城一些人的眼睛。
雖然暫時潑滅,但過去的殘垣斷壁已成事實,隻是有的人永遠隻着眼未來,不顧當下。
錢莘與江闊得知刑部大火燒死了所有挽梨樓涉案之人時,神色可謂是千變萬化,仿若戲子。
錢莘仰起胸膛,甩了甩大袖,背着手向前走:“這場大火來的可真是時候啊…”
江闊也扯出笑迎合着:“是啊…真是一場天降之火。”
還是徐行搞出的無妄之災呢?
徐行啊徐行,還是小看他了,原以為是不樂意替錢大人做事,想要明哲保身。
現在看來,原來是野心勃勃,想要越過他去,一步登天啊。
季泠五人到達挽梨樓不遠處的一處小屋時,天已經快亮了。
起早的攤販已經準備好開張,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擋百姓們家長裡短後的務事謀生,四處傳出了一些煙火氣。
狼狽地推開房門,幾人立刻坐下,一瞬間全部失去力氣,癱倒在圓桌上。
季泠已經完完全全得疲憊不堪,她不可不謂殚精竭力。
從被劉掌固提去受刑那一日起,她就再也沒見過四人,一直被徐行安排在遠離她們的牢房中,想要使計和她們獲得交流。
可是第二日徐行上表改革刑獄後,上下雷厲風行,嚴正以待,身邊的獄卒全部換了一批眼生的,她就再也沒有辦法了。
不僅如此,她還要仔細身上的傷。
笞刑十餘下,對于見慣刑部各項酷刑的官吏來看似乎不足挂礙,可是對于從來沒有受過這麼重傷的季泠來說,真的要了她半條命。
季泠在受刑第一日,和徐行周旋、大夫看傷之後,痛得難以入睡,甚至無法翻身,隻是一瞬的呼吸,都讓她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