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白蔹服侍着季泠換上去衙門的小雜花紋鹭鸶補子青袍和素銀腰帶,季泠自己伸手帶上了烏紗帽。
“大人,今日是除夕,您今晚可要早些回來,奴婢們已經讓小廚房準備今年的年夜飯了。”
她笑着點頭,内院裡的侍女丫頭都是遠離親人、小小年紀就入府服侍的,就算她再怎麼好,這些姑娘也終究是要看人眼色,辛苦度日。
既然到了年節,不如好好準備一下,讓她們開心開心,這冷清的浮雲堂也能熱鬧熱鬧。
初一到初五是朝廷給的元旦假,她年底忙碌許久,又應對了那麼多意外,也想趁此機會好好休息一陣兒。
今年是季泠在新宅子的第一個新年,也是她自己主持的第一個新年,自然是十分看重的。
下值時辰一到,季泠就收好案牍牒呈,準備着從衙門散步着回去。
祝扶春擡頭,就見到季泠迫不及待的模樣,十分驚訝:“執庸,少見啊!你今日這麼早就下值了!”
坐在他邊上的官員也聞聲擡頭看向季泠,見她當場被抓包後無所适從的模樣,都笑了出來。
季泠可是他們十三司有名的公務狂人,幾乎每日都是最早點卯,最晚下值的,以至于有人打趣兒說,季泠該替戶部多出些燭火暖炭才是。
趕在舊年最後一日把手頭的事情都處理完,季泠心情大好,她自然樂得開心,于是也承下了祝扶春對她的玩笑:“新年新氣象嘛!我總不能在最後一日又使了各位份例的燭火。況且,扶春兄家有賢妻打點,回去自然暢快享受,我可是孤家寡人一個,可不是要回去獨自辛苦準備着?”
說完對着幾人燦爛地笑了笑,道了别離開。
祝扶春一時間愣神了,今日季泠怎麼這麼開心,臉頰紅潤,面若桃花,最後笑的那一下,像冬日突然放晴的一束陽光,将人晃得失神。
“季大人看起來真的是細皮嫩肉啊,跟女子相比也不遜色呢。”
“是啊是啊...”
祝扶春微微皺眉,聽着旁邊幾人的議論,有些不滿。
不過她看起來确實…有些太白淨了,總是穿得很多,從來也不蓄須。
可轉念一想,似乎建州出來的男子都是如此,季泠眉目秾麗,可唇鼻朗逸,也不比他矮上太多,舉手投足十足十的内秀公子模樣,想來是不太可能的。
他瞧着季泠的公案,無奈地搖搖頭,掃去心中疑雲,複又垂首應對正事。
季泠走出衙門,仰頭深吸一口氣。今日是難得的好天氣,天高雲淡,日暖風柔。
她背手在長街上遊蕩着,也不知多久沒好好看看這些沿街的店鋪和攤販。
興許因為寒冷,京城冬日的白晝似乎比建州要更長些,此時長街上的人已經漸漸少了。也興許因為富庶,它的夜晚就格外漫長,當陽光在天穹深處消散的瞬間,京城的燈火便升起了另一輪陽光,在茶酒味中,在嘈啐聲中,在她不算熟悉的各處角落,各式各樣的好戲為那些有充足錢财以供獲取談資的身份們傾情上演。
季泠已然開始縱心盤算着,等日後閑下來了,也在這個長街上開一家鋪子,不然她這個小清官的日子也不好過呢。
經過有容閣時,季泠駐足停留,她記得祝扶春曾說過,京城的小姐們最喜歡來此處,這家首飾鋪子的花樣總是最多的,下到普通的木笄銀簪,上到嵌了各類珍貴玉石的金钗步搖、項圈璎珞、耳環臂钏,已叫她目不暇接。
季泠背着手悠哉地欣賞金玉華光,如今她走進來,已經不再那麼在意旁人的打量審視,如此說來,她到京城四年,也算收獲頗豐,若是咨甯知道了,定會對她刮目相看的吧。
掌櫃的見她身穿官員青袍,也不敢怠慢,亦步亦趨,注意着她的神情:“這位大人可是為家中夫人姐妹選首飾?需不需要在下為您介紹一二?”
季泠點了點頭:“為家中姐妹選的。不必太華貴,簡單大方就好。”
掌櫃的聞言一通介紹,可惜錯付了,季泠在眼花缭亂的珠玉與掌櫃聒噪熱情的推薦中,就選了幾隻嬌俏脫俗的珠花就結賬走人。
一旁的夥計見着季泠就這樣離開,還小聲抱怨:“看着也是個官家少爺,怎麼這麼小氣……”
掌櫃的看了他一眼,隻囑咐一句謹言慎行。
季泠步伐沉穩地落荒而逃,她還是高估了自己,一遇到這樣能言善道之人,她差點就俗心大動。掌櫃的将所有寶貝都誇得天花亂墜,她隻會呆傻地信以為真,若非囊中羞澀,就真要助力東家日進鬥金了。
回到家中,季泠換了一件常穿的羽扇豆藍直身,寬袖、領口和下擺繡着暗色的葡萄藤蔓紋,為她添了幾分清雅。
今年過了年,她就二十一了。
自從進了京城,她總覺得時光易逝,過了一年卻像長了兩歲,總感覺失去了些什麼,可自己卻又說不上來。
白芨已經将她的過年新衣挂在衣架上,熨燙平整,旁邊放了炭盆,還挂着好幾個香囊,那是白芨替她收起來的茉莉花,說着既然大人不喜歡香薰的味道,那就收一些喜歡的花草,放進香囊裡,秋冬用炭盆烘一烘,衣裳上就能染上香味了。
其實現在的日子也很好,簡單樸素,浮雲堂裡她便是一家之主。
身邊幾個姐妹彼此照拂着;她的衣食住行總有人悉心照料;戶部裡頭的事情她也逐漸上手熟撚;祝扶春為她引見了不少同僚,她閑時也多了能一塊兒談天吃茶的友人;她的上官闫郎中雖然與她略微不對付,但應侍郎卻已經記住她的名字,對她十分和善。
一切都在往她期盼的樣子發展。如此回溯,她這一年也不算枉然,繼而嘴角眉梢也不自覺地漾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