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六這日一大早,可能是心裡記挂着事的緣故,裴永昭沒待下人來提醒,自己早早便醒了。起來後淨面、束發、換婚服。這些都忙活完,天還隻是微微亮,半透明的月牙被薄霧籠罩着。
舒郡王府門口張燈結彩,門口不礙事的地方還支起了幾座棚子。早起的百姓都掏着袖子翹着頭張望,今日是舒郡王大婚的日子,按往常的慣例來說,宗室辦喜事,都會支棚子派發喜餅粥品。出手闊綽的人家還會散些包着紅紙的喜錢,錢不多,可能是幾文銅闆,但對平常百姓來說也是白得來的。
迎親隊伍已經準備好,裴永昭接過榮盛手中的缰繩,翻身上馬。就算此時跨坐在馬上,也能看出他身形修長挺拔。
身上的玄色織金婚服更顯得他俊逸不凡,可他握着缰繩的手卻微微有些顫抖。他臉上并無變化,旁人并未察覺他的異樣。
與舒郡王府上相比,沈家的布置便簡單許多。
攔門時,自看到自己小舅子是他在圍場上救下的沈書珩後,裴永昭便知道自己應該是受不了多少為難。
這詩詞歌賦上,裴永昭承認自己确實沒有多少天賦,好在自己這位妻弟也沒有過分為難,畢竟是大喜的日子。
沈雲漪在後院梳妝,也能斷斷續續聽到前院的喧鬧聲。
绛珠幫她将紅寶石耳墜戴上,她看向鏡中的自己,恍惚間好像看見了前世出嫁時的自己。那時的她滿心滿意以為自己嫁得良人,能護她一生一世。沒想到到頭來一切都是一場空,還将一條性命搭上。
那她這次選擇,是對的嗎?
她怔怔地看着銅鏡中自己那好似蒙着一層迷霧的瞳仁,嫁給裴永昭是她籌謀已久的,兩人也算是各取所需。好在裴永昭是個講信用的,并沒有在事成之後将兩人的約定作廢,而是如約娶她為舒郡王妃。
那她是不是也應該安心做好這個郡王妃,不要再肖想其他?
吉時已到,沈雲漪由青黛和绛珠攙扶着來到正廳,與沈父沈母告别。
見沈雲漪身着嫁衣盈盈下拜,沈柏州原本嚴肅淩厲的一張臉鮮少見的浮現出溫和模樣,“郡王身份尊貴,嫁過去後你須謹言慎行,不可乖張行事。”
“是,父親,雲漪知道。”
沈雲漪擡起頭,眼眶微紅,但是她内心卻平靜非常。對于沈父,她無法說完全的恨,也無法說一點也不恨。
認回沈雲芳後,對于沈雲漪這個女兒,沈柏州待她與從前并無不同,但他畢竟是父親,有些事情秦氏與沈雲芳表面上做的幹淨,沈柏州自然不知道自己這個女兒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遭受過什麼。
或者說,有些時候他知道了,但是為了表面上的家宅安甯,也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身為禦史,若是家宅不甯,便是将明晃晃的把柄往人家手裡送。
至于秦氏這個母親,在這短短兩年的時間裡已經完全被沈雲芳收攏,對待自己這個曾經捧在手心裡怕化了的女兒,早就感情疏淡。
秦氏隻是匆匆地,不鹹不淡地交代了幾句,便吩咐喜婆領她出門。
一旁的沈雲芳除了在看到沈雲漪安然無恙的身着嫁衣出現時,臉色難看了一瞬。以她的心性,臉上很快便讓人看不出任何異樣。
她親親熱熱的上前拉住沈雲漪的手,那副依依不舍的樣子,不知情的還以為是真姐妹。
“妹妹覓得良緣,姐姐打心底裡為你高興。”沈雲芳雙目眯起,嘴角也揚着,但這笑在沈雲漪眼中卻冰冷沒有溫度。
她突然笑着俯耳至沈雲漪肩旁,“妹妹手段高明,能在兩位王爺之間周旋且能安然獨善其身。但是身為一個男人,是否真的能心無芥蒂地接受一個曾經與其他男人私相授受過的妻子呢?”她說完,笑着擡起眼,目光正好與沈雲漪的目光對上。
“多謝長姐提點。”沈雲漪并未因為她的話慌亂,發怒。而是同樣揚起笑,湊到沈雲芳臉前,目光中帶着幾分挑釁“長姐年紀不小,還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婚事吧。别好高骛遠,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兩人說話聲音都刻意壓低,隻能兩人聽到,旁邊的其他人見她們倆如此,還以為是姐妹情深,在依依不舍地告别。
“你!”
沈雲芳臉上的笑意突然凝住,她兩年前落選後,秦氏也幫她相看過幾家年紀相當、家世不錯的兒郎,但一心想要嫁入皇室的沈雲芳怎麼會甘心屈就。
與前世不同,在沈雲漪有意無意的促成下,以沈雲芳如今在沈家的地位,旁人就算心知肚明,也未曾敢明着提過。如今沈雲漪當着沈雲芳的面挑明此事,還是在她即将嫁入郡王府成為郡王妃的時候,沈雲芳此時已經在盡力維持臉上的神情自然,好不落他人話柄。
她不能讓旁人說她嫉妒沈雲漪嫁得好,故意在婚禮上甩臉子。
時辰已到,喜娘幫沈雲漪蒙上蓋頭,由青黛與绛珠攙扶着出了府。
一出府門,沈雲漪便聽到身旁的青黛小聲驚呼道:“姑娘,接親隊伍極長,恐怕已經排到了街尾。”接親的隊伍龐大,這是裴永昭給她鋪陳的面子。可惜她現在眼前蒙着蓋頭,隻能看見紅彤彤一片。
此次迎親隊伍除了裴永昭府上準備的,還有蔣敬安從遷州帶來的人,外祖父說了,既然是娶親,就得大辦,不能讓旁人笑話了去。也算是一掃之前郡王府上的晦氣。
他們心意如此,裴永昭也沒有多加推辭。
幾日前,坊間曾經流傳過她與舒郡王身份并不般配,是她高攀了堂堂郡王,舒郡王并不重視這場婚事的謠言。
如今也算是讓謠言不攻自破。
下了花轎,劉氏提前命人準備好了火盆,放在花轎前,邁過火盆,除了圖個吉利的意頭,也是為了殺殺新婦的威風。
青黛皺眉掀起花轎的轎簾,“姑娘,您的婚服裙尾長,若是邁火盆怕是不太方便。”
绛珠臉色也不太好看,之前聽說郡王爺上頭父母雙亡,還尋思她家姑娘少了婆母為難,往後日子會好過些,沒想到還有個劉氏在這等着。
見沈雲漪這邊還未下花轎,在郡王府門口等着的劉氏不滿的撇了撇嘴,嶽媽媽說的果然沒錯,這丫頭還在拿價兒呢,必定要在進門前就得給她個下馬威。
裴永昭翻身下馬,回身看見沈雲漪那邊掀開轎簾,蒙着蓋頭的沈雲漪抓起裙角,正由青黛扶着邁過火盆。那火盆與尋常似滅非滅的炭盆還不同,上面的火苗竄的極高,風一吹,看起來更加危險。
沒想其他,他幾步上前,一伸手攬起沈雲漪的腰将她抱起,一步便跨過了火盆。
抓着裙子的沈雲漪也沒想到,身子突然騰空,一隻大手便箍在了腰間。那熟悉的皂角味道透過蓋頭傳到鼻尖時,她臉上不自覺地挂上了紅暈。好在有蓋頭的掩飾,旁人看不見。
将沈雲漪放下,裴永昭臉上也有些不自在,剛才鬼使神差的,隻想着怕那火盆會燎了她的裙角,便沒想其他。
一旁的青黛與绛珠會心一笑,喜婆也在旁邊咧着嘴說着喜慶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