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煙升起在尹岐身側,人們再次清晰看到他時,他的頭冠已經被燒斷得隻剩一半,還是焦黑殘缺的,頭發也蓬松炸開,臉上沾滿了黑色的土。
哄堂大笑聲湧起。
在這片無休無止蔓延開來的笑聲中,尹岐摟摟燒焦的衣袖,化作一團紫影,落荒而逃,不知所蹤。
熱鬧結束了,人們各回各家,人群開始變得零散。
長曉靜靜看完這一幕,實在忍不住暗自低笑,轉頭看向文落詩,看到她臉上的傷口,笑容減消,卻道:“這回滿意了?”
文落詩還是蜷坐在地上,懷中的粉衣女子漸漸恢複了溫度,她擡起頭,也看向長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謝意,隻道:“多謝。”
長曉走到她身邊,也蹲下身,将一顆丹藥遞給文落詩,示意她給粉衣女子服下。
文落詩沒有猶豫,順手接過,正當送入粉衣女子嘴邊之時,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問道:
“兩位高人,可否留下尊姓大名?此等仗義之為,應當聲名遠揚才是!”
長曉目光沉了沉,像是思索過什麼,搖了搖頭。
文落詩自然沒有注意到長曉的表情。她作為一個寫各種類型文章多年的人,自然也知曉新聞報道的要害。要知道,“人物名字”在一個故事中的重要性不容小觑。
眼前這人,大概是想把這個懲惡揚善的故事傳遍酒肆茶坊。若是這故事的主人公并無姓名、隻被稱作“一女子”的話,那即便對方是“當街大敗挑事的尹家人”,吸引力和說服力自然會大打折扣。
剛想回答,文落詩卻忽然想到,自己馬上要投稿了,要是在這之前,“文落詩”這個名字先流傳出去,擺在衆多人面前,備受争議,恐怕書局會有所顧慮,搞不好就不收自己的稿了。
那可不行,耽誤事業了。
那好事者雙眼充滿八卦的氣息,像是巴不得下一秒就把驢引進黔一樣。
文落詩忽然靈機一動,報出了一個名字:“舒允。”
長曉本是在用手帕給粉衣女子擦汗,此時聞言,動作猛地一頓。
而那好事者得到一個名字,如數家珍,誇張作揖:“多謝告知!”說罷,一溜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文落詩目送他離開,把頭轉回去,粉衣女子已經完全清醒了,掙紮着從文落詩懷裡坐起來。長曉不便扶她,文落詩毫不猶豫伸出手臂,扶住了她的後背。
見她開始調理内息,文落詩也終于舒了口氣。自己的内息短時間内是調理不過來了,隻能保證穩住根本。
不過她閉上眼睛,就開始覺得無地自容。
罷了,此等美名,就交給自己的好友吧。正好,她的身份,比自己更需要一個懲惡揚善的好名聲。當然,這隻是自我安慰,文落詩還是心下打鼓,知道自己不過是為了日後投稿方便而已,當下隻不過是迫不得已,拉出舒允的名号來擋一擋。
畢竟對舒允來說是個好事,她肯定能猜到是我做的,也應該不會計較。
就這樣吧。
她睜開眼時,四隻眼睛正一同看着自己。
粉衣女子看樣子平穩了内息,拍怕衣服站起來,看了眼文落詩和長曉,兩眼充滿感激,欠身道:“小女子常绫,多謝二位相助,幫我撿回一條命。”
長曉道:“常绫姑娘不必多禮,舉手之勞,不足挂齒,何況對方欺人在先,你沒有任何錯。”
文落詩也點頭:“常绫,你很勇敢了,面對這種仗勢欺人的挑釁者,沒幾個人願意主動站出來反擊的,大多都是自認倒黴,轉頭咽下苦楚了。”
常绫看了半響文落詩的右頰,眉頭輕皺,滿眼歉意:“真是對不起姐姐,你的臉……”
“無礙,這不重要,過兩天就好了。”說罷,她摸了摸自己的右頰,發現那道傷口已經開始結痂。
“可是,這可能會留疤啊……”
文落詩的神情如清風一般從容:“沒什麼大礙。我對自己的評價,從來不來自于這張臉,它變美了變醜了,也不會讓我覺得自己瞬間變好了或變壞了。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這道疤影響不到我的。”見常绫有些發愣,她又補充道:“而且,反正也從來沒人誇過我更好看。不重要。”
一聽這話,常绫和旁邊的長曉都沉默了好一陣。
最終還是常绫先忍不住喃喃道:“美女都不覺得自己是美女啊……”話落,她忽然想到什麼,又看了一眼長曉,補充:“不過,會有别人覺得的。”
長曉臉色有細微波動,被常绫看了個正着。
而一旁,還在坐着的文落詩聽到了她的話,完全不覺得跟自己有什麼關系。她欲起身,卻覺得雙腿發軟,一下子沒站起來。
長曉見狀,俯身想伸手扶文落詩起來,卻在伸出手的那一刻,終究有些猶豫。
不過這猶豫隻是一刹那,他下一秒就眼睜睜地見文落詩的手主動抓住自己的胳膊,費了好大力氣,連袖子的布料都攥皺了,才晃晃悠悠站起身。
看着長曉詫異的表情,文落詩十分鎮定:“多謝,剛剛把最後一擊的機會讓給我,再算上剛剛扶着你站起來,你幫我兩次了。昨天中午的事情,我就不計較了。”
長曉這回徹底呆住,半天沒說出來話。
聽聞此言後,和長曉一樣呆住的還有常绫。一陣冷風吹過,常绫好像哪根神經忽然被扳回來了一樣,笑開花了:“我還道你們二人是什麼關系,原來我猜錯了。”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完,文落詩體會到一種活了這麼多年都沒經曆過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