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音樂中,不知是誰第一個開口唱起了歌,衆人便紛紛應和。與方才熱烈歡快的那曲不同,此曲悠揚而緩慢,像是一種思念。
文落詩聽到這裡,靜靜給長曉傳音。
“你别看麥芽糖大大咧咧的,其實……”
“其實,她很思念自己的母親。”
二人交換了眼神,微微點頭。
一曲終了,麥芽糖眨眨眼睛,像是努力收拾好心情。她蹦蹦跳跳跑過來,眼神澄澈,像是小孩子在尋求誇獎。
“怎麼樣,我吹得還不錯吧?”
“可好了。”
長曉忽然問道:“你的樂器,叫什麼?”
文落詩心想,不愧是你,這眼神簡直跟我看到路邊賣話本的小攤時一模一樣。
麥芽糖回答道:“納依。老祖宗起的名字,用森林裡野獸的骨骼制成的。”
她見長曉一臉癡迷,便把納依遞到長曉手裡。
“大哥哥你慢慢看,”麥芽糖玩弄着自己的辮子,“今天是大日子,之後還有好多歌舞呢!”
文落詩放眼望去,人們在各自擺弄着樂器,就連麥穗長老都認真低着頭,佝着背,修整着手裡跟鼓一樣的東西。沒過多久,一陣鼓聲響起,又是輝煌的一曲。
不知何時,一個比麥芽糖看上去大一些的小姑娘走過來。
“大姐姐,你可以也給我編個辮子嗎?麥芽糖那個好好看啊!”
文落詩一怔,才反應過來,這人是在跟自己說話。她擡眼望遠,看麥芽糖已經跑去麥穗長老旁邊叽叽喳喳了。
“當然可以。”
文落詩沒想到,這姑娘開了個好頭,之後她的一晚上便都沒閑着。各式的歌舞成為了伴奏,而她的任務,變成了給這裡的所有女子編辮子。
隻要一得空閑,就會有幾個女孩跑來,眼巴巴地乞求她,乖乖排好隊。再之後,無論男女老少,除了麥穗長老之外的所有人幾乎全來了一遍。女子要編辮子,男子想要她編的發帶。
文落詩心中詫異,她當初給麥芽糖編辮子,純屬是沒事找事。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手藝這麼受歡迎。隻憑一個編辮子,她就成為了香饽饽。
以前,心靈手巧是她最不甚在意的一個優勢,之前繡花啊給長曉制琴啊,對她來說,都是順手的事。如今她才意識到,這件小事,竟能幫她迅速在一個陌生的群體中建立優勢地位。
她本來就和長曉計劃着在這場晚會上做點什麼,給這群人留下好印象。她甚至都做好準備當場賦詩千首震一震他們,抑或是給他們講故事讓大家樂呵。這下好了,她什麼都不用再幹了。
對了,長曉呢?
文落詩編發帶的雙手一頓,擡頭,見長曉在不遠處正調琴。
正是不久之前,她給他制成的那張琴。
不知為何,她心中一暖,迅速裝作沒看見的樣子,繼續低頭。
而長曉當然捕捉到這份目光。餘光裡,他看到文落詩擡起頭看自己,又迅速低下了頭,不經意間,他嘴角揚起。
歌舞間隙,麥芽糖口中的“大哥哥”給衆人帶來了一曲。
長曉這個名字在森林之外是響當當的,但在森林之中,無人知曉他是誰。因此,他撫琴之時,反倒毫無壓力。
一曲之間,文落詩始終沒有擡頭。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在刻意回避着什麼,越堅持低頭看手裡的彩繩,越發覺心思根本沒放在這上面。
深夜之中,篝火盛旺,毫無将息之勢,隻是天空的墨色更濃了些,天上的星星更燦了些。
麥芽糖說,這是他們一年一度的最盛大的宴會。就算宴會結束,衆人紛紛回屋之時,都不見臉上有任何意興闌珊之色,反而多是不舍。
而這一晚的宴會後,文落詩和長曉也告别了衆人,不再留宿,而是繼續上路。
麥芽糖很是不舍,一路提燈送到很遠,成為遠處黑色沙丘上唯一一個小亮點。
文落詩好幾次叫她别送了,她都不肯,直到三人的視線中已經完全看不見那片聚落,她才肯折返回去。
“大姐姐,”麥芽糖躊躇了很久,終于開口,“你就這麼放心,把任務交給我了?你和大哥哥真的不多留一天嗎?”
文落詩摸摸麥芽糖的頭:“大姐姐相信你,但我們還要趕路呢。”
麥芽糖将信将疑。
“不信你問大哥哥。”
長曉聞言轉身。一望無際的黑色沙漠之中,隻有麥芽糖手裡那盞小燈的亮着光,而長曉的眼眸在這處虛弱的光中漸漸彎起。
大約是夜深了,他的聲音也變得朦胧。
“嗯,我和你的大姐姐還要趕路,剩下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麥芽糖這才點頭,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一般,轉頭離去。
目送着那一點亮光翻過沙丘,再也不見,文落詩與長曉都知道,若沒有别的事情,怕是不會再見面了。
不過他們是來過的。
他在此處留下了琴聲。
她在此處留下了一片五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