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外的夜景,在暖黃的色調中後退,燕鷗疲憊地阖上眼,季南風便也不再找他搭話。
充斥在耳邊的,是一首季南風很喜歡爵士樂——《It‘s all over but the crying》。
一切告終,唯有哭泣。在沙沙作響的老唱片音質中,燕鷗皺了皺眉,腦袋再次隐隐作痛。
他閉着眼忍痛裝睡了一路,直到感受到車緩緩停下來,季南風幫他解開安全帶,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家了,沒睡着吧?”
燕鷗睜開眼,盡管太陽穴一陣抽痛,但看見季南風的眼睛,眉眼又忍不住彎起來:“又被你發現了?”
“聽你呼吸音就知道了。”季南風笑着解釋道。
很顯然,季南風今天心情很好,燕鷗替他高興,但愣神的功夫,又覺得更難過了。
因為腦袋疼得厲害,燕鷗下車的動作非常緩慢,但還是扛不住視野一陣發黑。
他藏在季南風看不到的地方,扶着車身緩了好久,直到季南風敏銳地回過頭,他才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模樣,關上車門,沿着院子裡的石闆路走去。
他們待在皖省的這段時間裡,在政務區租了一套上下四層、附帶三百平的花園獨棟别墅——他們的工作性質注定了他們滿世界地飛,但即便是短暫于一處駐足,他們依舊會認認真真地挑選好住處,料理好自己的生活。
燕鷗一直很喜歡這間别墅門前的院子,精緻的新中式布景處處散發着木質的禅意,松竹造景和假山交相輝映,伴着潺潺流水聲,能讓忙碌了一天的歸家人徹底放松下來。
燕鷗感覺到了一絲安慰,他深吸一口氣,在這一方蔥茏的夏綠中,嗅到了一縷極其特殊的清香。
他有些詫異地回過頭,但隻一瞬間,那氣味便在他的面前徹底消散了。
季南風的話提醒了他:“院子裡的昙花,今晚估計要開了。”
花圃種着的那株昙花,是他們當初選擇這座宅子的原因之一。原主人精心料理了它四年,四年未曾見其花開,臨出國連屋帶花都租了出去,才終于有了企圖一現驚鴻的架勢來。
燕鷗和季南風在接管它之後,每天悉心照料,對着逐漸成型的花骨朵望眼欲穿。今天這花莖終于朝上打了勾,苞尖兒也擡起來了,掐指一算,這四年等一回的日子總算要來了。
“我做了功課,看這樣子,估計還有個三四個小時才會開。”季南風說,“我們先收拾收拾,準備一下。”
季南風口中的準備,可不是端兩把椅子開兩瓶酒,坐在花鋪前靜候佳音。他們要搭設備、準備畫材——他們要把這一現昙花圈進鏡頭裡,拉到畫裡來。
燕鷗被季南風的心情感染到,擡眼問他:“你想好這次用什麼畫法了嗎?”
“本來打算畫幾張速塗,采用印象派的畫法,快速記錄整個盛開的過程,但是細想來還是太過潦草,不精細。”季南風說,“我感覺,油畫對于昙花來說還是略顯厚重,我的功底還不足以雕飾出那份白錦無紋、剔透玲珑的質感來。”
季南風這番話頗有些自謙的意思,燕鷗是最清楚他所謂“功底”的人——他當年以藝考狀元的身份考進了央美的油畫系,是國寶級油畫大師陳老的得意門生,現在的身價也在國内青年畫家中一騎絕塵,是不可多得的天賦和努力并存的天才。
他這麼說,必然是有更合适的法子。燕鷗很喜歡聽他講畫,便提議道:“那嘗試一下國畫,怎麼樣?工筆的細膩筆法最适合勾勒花絲了。”
“巧了,我就是這麼打算的。好久沒畫了,不知道有沒有把東西丢給老師。”季南風笑道,“一會兒我去樓上拿筆紙,然後研墨。”
兩個人路過昙花時,都下意識放輕了聲音,都說這花喜靜,他們倒是怕聲音高點兒,就惹得它不願盛開了。
進屋子的時候,季南風下意識地回頭看燕鷗的臉色,但猶豫了一下,隻說道:“你先去洗澡,要拿什麼器材,我上樓一起搬下來吧。”
燕鷗知道,季南風早已經發現自己狀态不對勁了,又怕總是提自己會不高興。
他看了一眼那樓梯,想到那一堆沉得要命的器材,便也不推脫了。
“三腳架、補光燈和ND鏡都還在老地方,快門線放在第二個抽屜的小盒子裡,相機就拿A7S3,鏡頭我已經裝好了,直接拿就可以了。”他叮囑道,“慢點啊,别着急。”
季南風沒說什麼,隻低頭攬住他的腰,親了親他的鼻尖。
季南風一親自己,燕鷗就忍不住想笑,這次也不例外。他彎起眼睛揚起嘴角,擡頭回吻上季南風的唇邊。
他太喜歡季南風身上的味道,無論他臨出門前噴什麼樣的香水,細細貼近他的皮膚,就能嗅到一絲被藏在香氛之下,獨屬于他本身遮不住的草本氣息。
很久以前燕鷗就跟他提過關于體香的事情,季南風自己感覺不到,燕鷗就默認了這是畫室的紙墨浸泡出的香氣。
燕鷗本就有些疲勞,被季南風抱着就想趁機躲懶,但很快,尖銳的疼痛從太陽穴穿過,眼前的畫面再次有些發暗。燕鷗的笑容凝住了。
他屏住呼吸咬着牙,強行做出一副蜻蜓點水般點到為止的幹脆,然後轉過身去,故作輕松道:“好了好了,再耽誤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