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的最後一天,四個人在新的小屋聊了很久。他們叙了舊,聊到從前怎麼從鐵三角變成兩對情侶,聊到當年怎麼一起逃課喝酒談戀愛,聊了最近這幾年大家的發展,這樣恍惚一回頭,才發現,日子真的過得好快,有些時光,真就在眨眼間被定格在了從前。
“上次同學會,你跟學長在澳洲沒能來,我也沒跟你提過。”趙明陽一邊啃着自己順道兒買來的雞爪,一邊搖頭歎息道,“小武也不在搞攝影咯。”
燕鷗正被那雞爪子香得五迷三道,一個恍惚差點兒沒能反應過來:“啊?小武也不在幹啦?之前不還說要開影樓的嗎?”
“是啊,說是行情不好,現在轉行去作銷售量了……”徐敏也拆了一包雞爪,盤起腿大大咧咧啃起來,“哎,想當年也算是叱咤風雲的人物啊……”
燕鷗聽了,也頗為感慨。
廚房裡,正在認真準備晚餐的季南風聞言,也忍不住輕輕開口道:“是啊,你們專業還算可以了,像我們,現在整個系裡還在繼續畫畫的,真的都已經很少很少了。”
其實攝影相對于美院其他專業來說,已經還算幸運了,而像是油畫版畫之類的專業,畢業之後還能堅持繼續從事純粹藝術創作的,即使是在央美這樣的院校,比例也并不樂觀。
說到底,藝術并不是一個非常接地氣的東西,從年少的一腔熱愛與理想,走到不得不想方設法變現糊口的現實,有些人一路咬着牙走來,便不得不丢了愈發沉重的初心與愛。
想到當年一起立下的豪言壯志,一起暢想過的未來,他們有些遺憾,但卻也自知無權批判——在生活面前,選擇沒有所謂的對錯。
這一晚,季南風親自下廚,為兩位跨越大洋的送炭翁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必須清淡飲食的燕鷗便隻能抱着自己的特制營養餐,一邊垂着眼睛不去看,一邊吧嗒吧嗒滴着口水。
好不容易熬到晚餐之後,幾個人又湊到了一塊兒,一起幫季南風的畫展過流程、出主意。
趙明陽和徐敏畢業之後,一直在海外市場摸爬滾打,尤其對歐美藝術圈的主流風向有着極其敏銳的嗅覺,有他們指導坐鎮,季南風立刻覺得又多了十二分的放心——這一回,自己背後的親友團陣容,可實在是太強大了。
“不得不說,學長的畫真是這個。”趙明陽看了季南風列出來的作品照片,情不自禁比了個大拇指。
徐敏也點頭道:“當初讀書的時候就覺得驚為天人,這幾年沉澱打磨之後,不僅技法上純熟了,個人風格也越來越強烈——真是老天追着喂飯吃啊。”
紮實的畫功決定了一個畫家能不能吃繪畫這口飯,而是否擁有自己獨有的風格,才真正決定了畫家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走多高。
季南風崇尚印象主義,在精準抓型的基礎上,每一根線條都帶着極強的動态感——他的畫就像随手拍下來的照片,畫裡的風吹草動、蝶飛鳥啼,似乎都隻為他短暫停留下來了這麼一瞬,這麼獨一無二的一瞬。
這一天晚上,他們真的聊了好久,忙完了季南風的畫展,又忙不疊交代燕鷗的事情。
趙明陽還是老樣子,一聽說燕鷗糟的罪受的苦,眼淚就控制不住嘩啦啦流,他哭了徐敏也跟着哭,隻能留下季南風和燕鷗手足無措地安慰這對傷心的小夫妻。
第二天一早,季南風便踏上了返回皖省的旅程。燕鷗不能随便出門,便隻能坐着輪椅,把季南風送到家門口。
“每天晚上隻要身體情況還好,就跟我打個視頻。”季南風囑咐他說,“要照顧好自己,要聽小趙和小徐的話,有事千萬不許跟我瞞着。”
“好啦好啦,師父别念啦。”燕鷗笑着打起哈哈,自己卻也忍不住叮囑起來,“你到那兒記得給我多拍點視頻,有什麼進度或者改動也跟我說一下。”
季南風點點頭,彎腰親了親他的側臉。
直到現在,他還有些恍惚——他已經做好了留下遺憾的心理準備了,卻沒想到,這隻奇迹小鳥又一次給他帶來了奇迹。
直到看着門外明媚的晨光,看見停在門外即将啟程的車,季南風才敢正視自己的内心——這一次的畫展,對自己來說真的很重要。
門外的光灑在他的肩頭,剛巧停在他的足尖,距離燕鷗咫尺的距離。
季南風放下了手裡的行李箱,轉過頭來很認真地對燕鷗說:“崽崽,真的很謝謝你……”
話還沒說完,燕鷗就從黑暗中伸出一根手指,擋在他的唇前:
“不要謝謝我。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你的熱愛就是我的熱愛。”
——請帶着我的願望,飛向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