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又聊了幾句,終于躲不過最終的話題——
“老婆,明天就要開展了,你緊張嗎?”燕鷗問。
“實不相瞞,有一點兒。”季南風無奈道,“畢竟以前都有你陪我……”
話說了一半,他便知道說錯了,愣生生停了下來,暗暗後悔。
但好在燕鷗似乎并沒有放在心上,隻是繼續着自己的話題:“其實說實話,你這次的幾張作品文案和序言我不是特别滿意,但留點遺憾也不錯,至少對比起來你就能知道我有多好。”
季南風笑起來:“不用對比我也知道你永遠是最好的。”
燕鷗被他誇得嘿嘿直樂,轉而又非常絕情地扭過頭去:“我困咯,睡覺!”
這人和以前一樣,無論是多麼重要的大事在等着自己,他都能在閉上眼的前一刻放下心理包袱,就像他說的——天塌下來這一覺都得睡得香香的。
季南風跟他道了晚安,看着手機屏保上他們的合照,也就這樣安穩地閉上眼——
在經曆了足夠充分的準備之後,事情本身似乎反而變得沒有那麼重要了。
第二天一早,季南風便從家裡出發,出發前,他慣例打了個視頻給燕鷗,沒想到這家夥卻直接挂斷,用電話打了回來。
“裸着呢!剛準備洗個澡!”燕鷗輕松的聲音讓他放下了顧慮,“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季南風彎起眼,拿着電話、提着包走向車庫:“還跟我見外啊?”
“……我怕數據洩露!”燕鷗唔哝了一句,“好啦,我去洗了!老婆畫展加油啊!”
加油得十分草率,仿佛畫展本身不如洗澡重要。季南風倒不介意,隻笑道:“好,崽崽洗澡也加油。”
那邊挂了電話,季南風看着手機頁面許久,才擡起頭——總有一種微妙的預感。
大概因為燕鷗過于随便的态度,季南風積攢起來厚厚的一層緊張也跟着消散了。
他像往常一樣來到展館坐着準備,直到看到逐漸簇擁起來的人群、看到漸漸排起長龍的媒體,看見忙裡忙外的工作人員,他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站在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舞台上——
拿得出手的畫作、足夠檔次的展館、差強人意的布局,還有稍稍差些火候的介紹文案……
這場夢沒有預想中的那等完美無缺,但也絕對能叫人滿意——
28歲,第十場個展,轟動行業内外,國際著名畫廊主親臨現場。
開幕式上,季南風在一片刺目的閃光燈中走向主展廳的中央。他看着台下的貴賓與媒體,看着那些在業内叱咤風雲的人物為了自己的畫作齊聚一堂,恍然感到一陣不真實。
居然就這樣來了。季南風的心情平靜無比,甚至有一些淡淡的失落。他想,這裡真就少了一個必須要在的人,那個能賦予這一切無上價值的人。
他看着主持人把話筒交到自己的手中,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發言稿,還是打起了精神——即便他沒有來,也是要回看自己的錄像的,這是他們一起灌溉的一場夢,他必須要讓它閃爍出最美的光彩。
“各位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各位來賓、媒體朋友們,大家好!”
一片掌聲雷動,季南風按部就班地進行着發言。他感謝了來賓、介紹了這次畫展的主題、闡述了自己的作畫理念與思路……
涉及專業性的内容,總是内行人聽門道,外行人湊熱鬧。但他手中是燕鷗為他修改的發言稿,語言風格非常親民,專業内容深入淺出,連不懂行的朋友們也聽得頭頭是道。
說完了最後一個字,大家又一陣真情實感的掌聲。季南風卻笑了笑,把手稿疊好,說:“剛才那些掌聲,應當送給我的愛人。我要在這裡向各位坦白,剛才反向熱烈的發言,都是我的愛人逐字逐句幫我修改、排練的結果。”
底下有人傳來一聲驚呼,讓他說說關于愛人的事,季南風這才有些後知後覺——自己就這樣毫無準備地開始即興發言了。
這是他不擅長的東西,但關乎于燕鷗,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了——
關于燕鷗的才華、關于燕鷗對藝術的見解,關于燕鷗對自己的幫助……他手裡沒有一字一句,卻也當着這麼多雙眼睛、這麼多個鏡頭的面娓娓道來。
季南風口中的燕鷗實在太有魅力,幾乎所有人都對這位畫展背後的幕後英雄起了興趣,便也免不了有人發問:“那他今天來了嗎?”
“……”季南風知道這個問題跑不了,但他開口的時候,依舊覺得整個心裡都是苦的,“……很遺憾的是,愛人最近身體抱恙,正在上海休養。”
台下一陣惋惜聲。
“真是可惜啊。”最前排,加斯頓的畫廊主從主辦方那裡聽說了燕鷗的事情,遺憾地連連搖頭,“真是一對有趣的年輕人,可惜上帝對他們太過殘酷……”
季南風站在一片歎惋聲中,心碎不已——他真的太想燕鷗能來,這裡不隻是他自己的畫展,也是燕鷗閃閃發光的舞台。
他不需要燕鷗旁觀他的榮耀與光彩,倘若燕鷗能站在這裡,他本就是一束奪目的光。
他要是能來就好了。
正當他帶着這個念頭,準備在遺憾聲中結束這場開幕式時,大廳的遠處突然傳來了一串焦急的腳步聲。
有人下意識回頭,季南風站在高處,剛好能看得到。
看清來人的一瞬間,季南風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展廳的盡頭,老趙和徐敏推着一架輪椅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一旁的工作人員也在幫忙,而輪椅上,是身着西裝、戴好假發、眼裡帶着光亮的燕鷗。
聯想到他不久前的所作所為,季南風并不算特别意外,甚至有幾分無奈,但真的對上那人目光的一瞬間,他隻是覺得心中那打成死結的遺憾,終于解開了。
看得出來,這一行人想要低調入場,但是季南風的目光早已經牽走了大家的注意力。
輪椅停在了觀衆席的末尾,他的背後,是季南風曆時近半年創作出的巨幅畫作,也是本次畫展的主題——《飛鳥乘風》。
畫面上,無數神态各異的飛鳥彙成了一雙巨大的翅膀,從燕鷗的脊背生出,夠向了廣闊的蒼穹。
季南風隔着茫茫人海與他相望,在一衆人的注視下,終于笑起來——
“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