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斯年向刑警示意,他們到病房裡去。裴映真的面上罩着呼吸機,還沒有清醒,她的腹部被厚厚的紗布包裹,在冷氣強勁、淡灰色燈光的病房裡,她像科幻電影中精緻超然的克隆人,眼睛鼻子都是人的模樣,卻總給人一種“不是人”的感覺。仿佛随時她會因為一個響指猛然蘇醒,拿起武器展開搏鬥,露出動物般堅強兇惡的表情。
不知道是誰歎了一口氣。蔺斯年問:“她還有多久能醒?”
醫生說:“氟化物中毒會導緻呼吸道受損,她的呼吸功能還沒有完全恢複,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但是人還年輕,體質也不錯,隻要花時間恢複起來不難。”
“謝謝。”蔺斯年低聲說:“您辛苦了。”
蕭硯修走進來,把外套披在蔺斯年身上。病房裡冷氣很足,蔺斯年跟上救護車的時候沒有來得及帶外套,身上還穿着單衣。他被蕭硯修拉到角落裡說話。
“你還好吧?”蕭硯修撫摸他的肩膀和發鬓:“刑警要問你的話,我不能進去,隻能在外面幹着急。都問了什麼?他們是不是懷疑你殺人?”
蔺斯年看得出他眼裡的擔憂,搖頭:“我沒事。”
他不說,蕭硯修也明白情況的嚴峻。他換了一個表情:“我讓城陽買了點東西給你填肚子,這麼長時間的問話,肯定也餓了,我陪你吃點。不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兩個人就着小餐桌簡單地吃一頓。蔺斯年沒有什麼食欲,粥喝了一半就把筷子放下了。
蕭硯修給他夾一筷子叉燒:“她要是醒來,肯定會咬死是你害她。到時候你就會非常被動了,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又不能動她,正好落了陸令儀的下懷。剛剛趙曉彤聯系了我,問你需不需要幫忙,檢察院那邊的關系可以動一動,先保障你不被批捕。”
“太高調了不好。如果警察要我配合調查,我會配合的。她是自殺的,我相信刑警能查證得了。這件事你不要管了。”蔺斯年搖頭。
“我怎麼可能不管你?”
“我可以處理得了,不需要你來管。”
“你要是能處理,就不會讓她自殺了。”
“你在懷疑我的能力?”
蕭硯修放下筷子歎氣。有時候他搞不清楚蔺斯年到底是控制欲太強,還是太在乎自己的權威。所有的事情,小到訂禮服、辦婚宴,大到管家用人、危機處理、工作決策……他都要掌握在自己的控制範圍之内,讓不讓人家參與也是他說了算。哪怕真的到了搞不掂的時候,他也絕不輕易讓人家幫忙。
其實沒有任何人懷疑他的能力,所有人都知道蔺先生能幹、專業能力強,更多的時候蕭硯修隻是想幫他分擔一點,不想讓他這麼辛苦。
他能理解,蔺斯年當官當久了,說一不二,官場作風使然。連程思域都說,蔺斯年在檢察院就是個土皇帝,他說往東人家絕不敢往西。但是職場上和家裡是兩回事,他要把這種作風帶回家裡、帶到朋友圈,和他相處的人難免會覺得他太過冷硬,不好相處。
“斯年,我不懷疑你的能力。你比我有能力得多,這一點我很确信。”蕭硯修低聲說:“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你不是一個人,你身邊還有我。我可以幫你分擔,我是心甘情願的。我也有需要别人幫忙的時候,所有人都需要幫助,這不是很正常嗎?”
蔺斯年低着頭,他意識到自己态度有問題。但從裴映真自殺開始,他就很焦躁,心跳突突的速度一直下不去。被詢問了一下午他煩得想摔桌子,隻想從這趟混水裡盡快出去,沒有心情在乎别人的感受。即使他知道蕭硯修說的是對的,現在這話也隻讓他覺得刺耳。
“你能幫我什麼?”他梗着脖子反問:“你幫我把她殺了?還是幫我去頂罪?”
蕭硯修也不高興:“那就讓我看着你被警察帶走?你有沒有想過我什麼感受?”
蔺斯年嘩啦一下站起來,塑料飯盒被打翻在地上:“你什麼感受?蕭硯修,我被你弟弟幾次三番當着面罵,你怎麼不說這些話?我被人拿着一張A4紙誣陷的時候,你怎麼不說這些話?現在你跑來裝什麼好人?你他媽有什麼資格談感受?”
他說得氣喘籲籲的,臉色因為激動而變得通紅。
說到底他還是有怨氣的。即使表面上裝作十分理智,可心裡還是過不去。
蕭硯修沉默地低着頭。過了一會兒,他彎腰把飯盒撿起來,用紙巾擦拭蔺斯年被潑了油污的衣角,動作這樣輕柔低微,蔺斯年眼睛紅了,知道自己太激動。他想道歉,隻聽蕭硯修說:“是我的錯。你怨我,是應該的。我沒什麼可說的。我隻是想幫幫你,如果你覺得這樣不好,那就算了。就當我沒有說過。”他拉着蔺斯年坐下來:“先把飯吃了吧,我不打擾你。”
他轉身往外面走,蔺斯年脫口而出:“你去哪兒?”
蕭硯修回頭對他笑一笑:“我去個洗手間,你慢慢吃,不着急。有什麼事叫我。”
本來他還有工作,這一整個下午全浪費了。蔺斯年也覺得愧疚,他看看床上還未清醒的裴映真,露出一個苦笑。也許蕭硯修說得對,從尋找孟憲偉、拷問裴映真,到自負地激怒裴映真、應付警察,他從沒有想過找任何人商量。哪怕他肯稍微問問别人的意見,即使不是蕭硯修,是趙曉彤或者蔺老爺子,也許事情的結果就會不一樣,也許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想了想,給陸令儀打電話:“我是蔺斯年。”
陸令儀很生氣:“蔺先生,你這是過河拆橋啊。錄音和設備我都已經給了你先生了,轉手你就毒死了我的人,把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都不放在眼裡。當官的果然是不一樣啊?”
蔺斯年冷淡地說:“她為了你不惜自殺,我要是想她死,今天她就不會躺在特殊病房裡了。一個小警察,還不值得髒了我的手。”
“是嗎?那就等她醒了她自己說,看看警察是相信你還是相信她?”
“那可真說不好。你也願意賭?”
“你要什麼,直說。”
“等她醒了,讓她說實話。我這裡有你和她的金錢交易記錄,包括你父親的秘書給她劃賬的記錄,賄賂警察的事情說出去,你們全家吃不了兜着走。下午我讓人送一份複印件給你,你自己看着辦。”蔺斯年說完,把電話啪地挂了。
他看着關上的手機屏幕,心跳仍然很快。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突然意識到蕭硯修不在了。
從病房裡出來,沒有見到蕭硯修。
刑警表示可以送他先回家,他們不敢随便動他。他給蕭硯修打電話,蕭硯修沒有接。他以為蕭硯修有工作,和韓城陽交代了一聲先走了。檢察院的老房子他也不想回去,幹脆先回蕭家,王菲看他回來很開心,以為他要搬回來住,對上午發生的事情毫無所知。
她準備了洗澡水,蔺斯年衣服都還沒有來得及脫,手機嗡嗡地響。
來電顯示是韓城陽,他接起來:“什麼事?”
韓城陽非常不高興:“蔺先生,蕭總接受了省台的采訪,向公衆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