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代駕将車子駛出寺廟那片區域後,紮根在他們身上的血線有生命力般地,乖乖蜷縮回籠。
宋淼單獨坐在最後一排的車座上,她眨了眨有些發酸的雙眼,定睛往前望去。
看來隻有身處那座寺廟時,曾經滿足過某種特定條件才會和神龛建立上聯系,現在離開後再看,已經看不出什麼可疑現象。
至于具體是何條件,其中的區别還需進一步調查清楚。
而今夜的祈福儀式——
正想着,車身路過颠簸之地晃了幾下,宋淼的視線範圍内多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龐。
她蹙眉打量起來,發現如今在車上沉睡的宋智明面色灰敗,全然不似剛來之時那樣血氣方剛的模樣。
宋淼思考片刻,又将前方坐着的人觀察一圈,心下隐隐有了些許猜測。
隻不過,現在始終是有待考察。
偏頭看着後視鏡那座越來越渺小的後山,林雲不安的心慢慢撫平,她仔細看了看宋婉之紅潤的臉蛋,滿意道:“不錯,今日這場法事比前幾個月找的道士加起來都有效。”
宋婉之含笑回道:“嗯。”
“看來你和這裡注定是有些緣分的。”似乎是想到養育多年的孩子不久便要出嫁,林雲的話都不由自主多了一些。
她微微笑着說:“你當時上了初中後學業壓力大,頭一回跟着我去普渡寺裡面清修。”
小時候的宋婉之很笨,說話和走路都比普通的嬰兒慢了一些,林雲的确有懷疑過自己為什麼會生出這樣的孩子。
雖然事實的确如此。
“是嗎。”宋婉之眼神慢慢變了,烏黑的長發纏繞在指尖,“我已經不記得了。”
宋淼看向窗外,安靜聽着。
接下來,車裡一路無言。
一行人在十二點之前,終于風塵仆仆地趕回了宋家。蔣從文在這裡的别墅區也購置過一套房屋,下車後又拉着她站在冷風裡說了些體己話,才戀戀不舍地揮手告别。
進到宋家,絲絲縷縷的暖氣撲面而來。
門口住在籠子裡的鹦鹉見到主人們回來,又搖頭晃腦地學舌:“歡迎回家!”
“掃把星!掃把星!”
宋淼沒在意宋家父母的尴尬,權當沒有聽見,回到房間後,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擺設靜了片刻。
洗漱完後躺在床上後,她怔怔望着挂在頭頂奢華的水晶燈,忽然有一瞬的茫然。
這并不是屬于她的情緒。
或者換種說法,是原主曾經在這個世界留下存在過的痕迹。
以前在深夜的時候偶爾會出現,若有若無,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确實地影響到宋淼的思緒。
實在有點奇怪。
宋淼平躺着緩緩深呼吸着,吸氣,呼氣,吸氣,再呼氣……這樣反複幾個回合之後,心底還是剩下一些不知該怎麼辦的無措。
她翻起身來坐在床邊,決定找點事做。
宋淼開始修行。
在普渡寺收集回來的靈氣純淨自然,何況她早将這道功法的内容爛熟于心,再也不像起初那般艱難。
可惜事與願違。
修行完畢後,宋淼的心情更加煩躁了。她皺巴着臉抓了幾下頭頂,又躺回床上翻滾幾圈。
啊。
她堂堂玄門百年難遇的天才,為什麼會半夜被情緒左右到打滾。
宋淼忍了忍再在床上翻滾幾圈的想法,決定還是得再找點事做。
玉镯硌到腕骨留下的輕微痛感拉回了思緒,她歪頭将乾坤袋連着換了好幾種形态,最終變成一條淺粉色的水晶手鍊。
宋淼垂眸看着手腕,乾坤袋日夜輪轉,微弱的月光映照着鬼魂們安然入睡的身影。
它們睡得總是很安心,哪怕外面再吵也沒有抱怨過半句。
她想起樓下那隻精緻别緻的鳥籠。
漸漸地,屋外細密的小雪開始簌簌落了下來。
她看着逐漸凝結在窗戶外上的冰晶,片刻後起身走到窗邊,對着上面吹了口氣,眼前的一小片窗面變得清晰了起來。
宋淼看見一雙亮晶晶的雙眸。
事實上,她原本的長相和原主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現在這樣靜靜看着,甚至恍惚有種原主還依舊活着的錯覺。
如果原主沒有溺水而亡的話……會是怎樣?
宋淼不知道會是什麼樣,拉長的思緒很快收回。
她走到客廳坐在桌前,取出一些空白的黃符攤在桌面上,順手再用放在一旁的小佛像壓住邊上一角。
這樣就不擔心寫着紙會歪掉。她心想。
在昨夜将住在裡面的惡鬼送到在鬼門關巡邏的鬼差面前後,宋淼現在再看眼前這尊佛像,隻覺得它醜醜的有點順眼。
屋裡燈火明亮,她攥緊了筆,筆尖摩擦紙面發出的“沙沙”聲響落在空中。
宋淼寫符一向很快,常用的五雷正法符箓沒一會就已經按量繪制好。終于将手頭上的事情忙完後,她開始有了困意。
這晚宋淼夢見了久遠的事。
冰冷的手掌死死摁住脖頸,窒息感如潮水般湧來,她想掙紮卻又使不上力,隻能感受着逐漸流逝的生命。
“這樣能行嗎?”
“事到如今你在猶豫什麼。”
“……不是,我問的是這樣能死透嗎?”
口鼻已經失去知覺時,後背上又多出兩隻手将這具軀體死死往水底摁去,腔内的疼痛逐漸減輕。
但這次不同的是,她聽出了這兩道正在密謀的聲音的主人,毫不意外的——
是宋婉之和宋智明。
宋淼睡到呼吸急促也未蘇醒,從窒息的噩夢中掙脫後,又陷進另一段記憶的漩渦。
宿城許多年前開過一家時興的酒樓,隻是有位說書先生講故事到繪聲繪色之時,誤踩到香蕉皮當場慘死。
從此客人上茅廁時常找不到紙。
宋淼有天在酒樓裡吃飯,從茅廁出來正巧看見有隻青白色的手在偷摸着扯廁紙。剛要動手,卻直接被那說書先生拉入幻境。
脫離其中的幻境實際不難。
說書先生設定的過關條件是作出三首詩,但這對她來說是最為頭疼。
偏巧宋淼以前該學詩的年紀總在睡覺,她想到什麼就寫什麼。
說書先生差點被她氣到吐血,氣得直跺腳:“你這詩上聯還寫金戈鐵馬,下聯怎麼又扯到母雞下蛋?”
見宋淼氣得不行,說書先生又改了個要求,要她背下他的詩出去替他流傳千古。
等她背到後面睡醒後,幻境卻消散了。
宋淼站起身,擡眼隻看見站在茅廁前的高大身影。
長相出色的少年身後背着一個格格不入的破舊包袱,身姿出衆。
他的口中吟誦着安魂咒文,雙手結印時掌心散發着耀眼光芒。她下意識被這光刺得揉了揉眼睛,再睜眼,隻能看見頭頂折射七彩光芒的水晶燈。
宋淼醒來時已是下午。
她還想繼續賴床,隻是今日卻比以往都格外不同——因為耳邊全是門外傳來的鬼哭狼嚎。
宋淼試圖用被子蒙住腦袋卻也睡不着,索性打着哈欠,神色恹恹地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