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季墨時說,夫人叫她去書房,莉莉安娜感到很高興,母親少有空閑能陪她。
然而她興高采烈沖進書房,母親卻沒有笑意。
“你昨天傷了三王子。”
莉莉安娜嘴一癟:“你怎麼知道,明明當時沒什麼人看見……那又怎麼樣,他欺負我還不讓我報複一下嗎?而且我都破相了。”
她摸摸臉頰上的一道細痂。
雖說塗完藥了,不知道會不會留疤。
芙蕾夫人一如既往的沉穩美麗,她呷一口咖啡,眉眼間總有經年不散的疲憊:“你是可以報複,但至少不要在大庭廣衆下,你以為幾乎沒人知道你們發生了沖突,但見到三王子臉上嚴重的傷,有心人就都能打聽到是你做的。”
莉莉安娜委屈地梗着脖子:“那又怎麼樣!你是在怪我嗎?好不容易見一面,你要指責我嗎?”
芙蕾夫人捏了捏眉頭,目露倦色:“你這孩子——不是指責你,隻是做這種事不要太明目張膽,現在很多人知道我們不站三王子的隊了。”
莉莉安娜的眼有些積水:“你煩我了,你居然因為這點小事嫌我煩……”
她似乎被擊破了某種防線,繼續說:“明目張膽?你之前不也是,次次讓不同年齡不同風格的男人進你的卧室……連我都很少呆在裡面……”
芙蕾夫人少有的生氣了,她拔高音量:“你不知道我為了這個家有多累嗎?每天忙個不停,像個機器一樣運轉,休息一下也不行嗎!”
莉莉安娜呆住,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但是自己又不甘示弱,于是嚎啕大哭着跑出了書房。
季墨時在不遠處等候,莉莉安娜撲倒她懷中,不住地抽噎。回卧室的途中,季墨時無奈地看着莉莉安娜淚水混着鼻涕蹭到了自己身上,她有些抗拒地推了推莉莉安娜,這小鼻涕蟲立刻睜大水汪汪的藍眼睛:“嗚嗚嗚連你也對我不耐煩了嗎?”
“你快要成年了,不要再像小時候那麼任性。”
莉莉安娜的眼像連了水龍頭,她從小到大笑比哭多,這一次似乎要把積攢的委屈流完,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落:“可是我覺得沒有變啊,我一直都是我,可是你們對我的态度卻不斷改變!那樣的話,我還不如不長大!有人欺負我,居然都不讓我小小的還擊一下……”
回到卧室,季墨時用手指抵住她的頭,防止她再貼過來,她用溫和的眼看着莉莉安娜:“我門口等你也聽見了大概,你母親說得一點錯沒有,不要颠倒黑白。”
莉莉安娜尴尬地嘟囔着什麼,淚不覺中止住了,隻是還時不時打個難為情的嗝。
季墨時繼續說:“你是可以适當的還手,但是也要考慮你的所作所為對侯爵府的影響,你是大小姐,已經擁有一定代表侯爵府的能力了。”
“哦……”莉莉安娜第一次發現裙擺這麼好玩。
“你的母親,”莉莉安娜忍不住擡頭,季墨時笑了,“你的母親我認為是很值得敬佩的。”
“你就知道誇她。”莉莉安娜小聲說。
“她喪夫後獨自撐起一個家,無論是家裡家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且她最令我佩服的一點,恰恰是讓你不高興的一點,她不僅是精明能幹的女主人,是一個讓家人生活正常運行的母親,她更是她自己。她好不容易擁有空閑時間,自己找辦法讓自己高興有什麼不對?非得讓她去掏空自己哄孩子嗎?她不會愛自己,怎麼愛你呢?”
“你說得确實有道理,但是——”莉莉安娜想起她小時候實在閑不住,在大清早就蹲母親房間門口,希望給母親一個驚喜,結果出來的是個英俊儒雅的男人,不是母親,但也不是當時還活着的父親。
那男人看見她覺得可愛,就摸了摸她的頭。
母親的貼身侍女急忙把她抱起來,抱回了她自己的卧室。
她還清晰得記得,那男人的脖頸有模糊的口紅印,西裝胸前的小口袋還露出一點母親的皮革表帶。
“但是,嗝,她真的勻給我愛了嗎?她明明總是對我視而不見。”
季墨時用手帕沾水輕按莉莉安娜的眼皮:“當然,否則你覺得夫人才三十出頭,又是公爵之女這樣顯貴的身份,為什麼不改嫁呢?我猜她是為了你,我願意相信這樣的猜測。”
莉莉安娜覺得這猜測雖然不一定保真,但隻要想想就讓她非常開心了,這說明母親在乎她。
“那就夠了。”
聽完仆人的複述,芙蕾夫人面上不顯,手指卻在椅子上一下一下地敲。
季墨時,她默念這個名字,是沒有過往的,突然出現在這個國家的黑戶,黑發黑眼的異邦人。
雖然真實身份可疑,可到現在也沒有露出過馬腳,反而這十年盡心盡力幫她教育莉莉。
而且有些觀點很獨特,與普遍的價值觀不同。她對此是比較欣賞的,所以才慢慢放心把莉莉交給她照顧。
希望她繼續保持吧,别像曾經某個蠢貨一樣。
芙蕾夫人藍眸像平靜的湖面,深邃又暗流湧動,她想起曾經一個不守規矩的情夫,雖然臉不錯,活兒也好,但打莉莉的主意還是下輩子吧。
她看着窗外,突然說:“再給莉莉多送幾瓶祛疤藥,她愛美,要是留下疤痕肯定很難過。”
窗外的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細雨落在白色花瓣上,在花心彙為一個晶瑩的小露珠,花枝被露珠壓彎了腰,露珠又往葉子上跳。
莉莉安娜撐傘路過花園,兩側的植株被這場雨清洗得愈發清新動人,她慢悠悠向格裡森房子走去。
“咚咚!”她敲響他的房門。
“門沒鎖。”他的聲音在屋裡懶洋洋回答。
她進去,看見格裡森躺在床上看書。
“呦,假努力什麼啊,成績還不是沒我好。”她人未動,聲帶就先自主地動了起來。
格裡森繼續看他的書,嘴裡卻刻薄地回應:“呦,誰不知道我們大小姐天天挑燈夜讀,生怕有人超過她。呵,真是滑稽。”
“那又怎麼樣,總比某個平庸的廢物強吧,哈哈哈……”莉莉安娜錯開折扇掩住半張臉。
“怎麼你母親訓你,還把你訓高興了大小姐?你這樣的笨蛋,恐怕人家教育你你還傻樂呢。”
莉莉安娜握緊了折扇。
“你!”
“怎麼我說錯了?哦不對,你都不怎麼見得到她,估計會跟她撒潑打滾求寵吧。真可憐,從小到大,跟女仆呆在一起的時間最久吧。”
莉莉安娜的眼睛有點熱,她強撐着不讓淚水滾落。誰能想到,她氣勢洶洶地來,反而被說難過了。
格裡森已經合起書,坐起來。他看見莉莉安娜眼中氤氲的水霧,發現她真的被說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