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交替輪換,現在正值枯樹晚秋,窗外狂風湧動,卷起地上落葉簌簌作響。
裴覆雪覺得有些吵嚷,便随手施法定住了空中那股張揚烈風,然後裹緊了肩上長袍,繼續磨硯撰寫桌上未完紙稿。
忽然,外面人聲嘈雜,尖銳刺耳的怪聲吱呀作響,似有多人同時擁擠門扉。
裴覆雪皺了皺眉,那塊木門年久失修,脆弱得很,可别一不小心給他拆了。
他揮了揮衣袖,木門憑空隐去,幾個互相推搡要讓同伴率先進門的毛頭小子頓時紛紛摔倒在地,此起彼伏哎喲叫疼。
裴覆雪面色不變,靜靜地端坐于書案前注視着他們。
弟子們見此狀況,連忙爬起身來,慌慌張張地向裴覆雪行了個禮,“羲和仙尊晏晝安好!”
裴覆雪的語調平淡無波:“好。”
年紀最小的許青霜初來乍到,她怯生生地偷瞟了一眼裴覆雪。
面容俊美唇若塗丹,眉目卻是清疏寡淡,臉上鮮少帶笑,多數時候睫挂寒霜,一旦心生不悅便是雙唇微抿,僅是淡淡投去一眼,便能叫人望而生畏,不敢造次。
經由卦聞彙總,這是清徽宗上下對裴覆雪的評價,竟是出乎意料地格外統一。
裴覆雪見她打量得起勁,便和她對視了一眼,沒想到小姑娘被吓了一大跳,情不自禁地瑟縮着身子往師兄姐身後躲。
裴覆雪:“……”
要不要再靠近一點聆聽他破防的聲音?
見裴覆雪臉色不佳,徐淺陌更加覺得這件事不能拖下去了,他咬了一口舌尖,憤憤開口:“羲和仙尊!我要告發歹人裴氏!他穢亂您的名聲!罪不容誅!按例當斬!”
“哦?”裴覆雪聲色冷冽:“說說看。”
得到了仙尊首肯,徐淺陌呈上了一卷畫軸。
他腰闆挺直,說話擲地有聲,連呼吸都有了充足的底氣,“這是我們半個月前下山巡邏發現的謬事,有人冒用了您的身份,穿梭市坊酒樓,唱歌賣藝抛人媚眼,令人生厭作嘔。”
裴覆雪擱置下筆,眉目清疏。
“竟有此事?”
諸位弟子恨恨應答:“對!”
裴覆雪垂下頭攤開卷軸仔細查看,發現上面描繪了一副男人抱琴的畫像,面貌和他極其相像。
隻是這撲面而來的意境實在是過于妖冶邪佞了些。
一襲半透黑紗反襯肌膚白如細雪,藏在衣下的風光若隐若現,唇角勾笑潋滟妩媚,輕撩鬓發婀娜多姿。
裴覆雪:“……”
不像賣唱,像個孽障。
他按住了青筋直跳的額角:“接着說。”
徐淺陌這麼一聽,馬上就來勁了,他開始一頓輸出,将他所知道的細節講得事無巨細。
半路還停了下來,兩隻眼睛亮閃閃地盯着裴覆雪求動力。
裴覆雪批語三字:“好好好。”
羲和仙尊的肯定對所有人來說都是莫大的鼓舞,小弟子們口中的故事愈發精彩,中途還穿插了不少裴覆雪不曾知曉的有趣見聞。
差不多半個小時過去,徐淺陌講得口幹舌燥,他本就性子跳脫,一時間忘了規矩,拿起茶壺對嘴飲,前後呼應回歸主題:“那賊人簡直無賴!學了點易容術就出來招搖撞騙!”
裴覆雪點了點頭。
時小五見好朋友漏出這幅丢人模樣,有些急眼,這才說到哪跟哪啊,聲音怎麼就沒氣勢了?真是愧對于羲和仙尊的平日教導!
他接過話頭,匆匆打斷:“裴覆雪!那個家夥叫裴覆雪!取了和仙尊您一模一樣的名諱,輾轉于各大勾欄酒樓,在大庭廣衆之下高歌熱舞,簡直不知羞恥!”
裴覆雪摸了摸下巴。
許青霜膽子小,但她也見不得裴覆雪受侮,她緊跟其後附和道:“真是太過分了!”
裴覆雪不動聲色藏起了紙稿,“對,真的很過分。”
不遠處的林昭把裴覆雪失落的表情全看在了眼裡,一雙風眸中失意流轉,眉間憂愁擰作一團,原來羲和仙尊也有這麼脆弱的模樣。
林昭握緊了拳頭,毅然決然轉身離去:“仙尊你放心!我這就去把賊人抓過來,讓他跪下給你道歉!”
裴覆雪當即施法将人攔下,話語間滿是語重心長:“不必了,随他去吧,清者自清,假的再怎麼演也變不成真的。”
弟子們紛紛熱淚盈眶,他們的仙尊就是這麼寬宏大量诟如不聞之人!
差不多知曉了事情原委,裴覆雪站起身,拉開櫃子裡的小抽屜給人一手抓了一把米花糖,“吾知道你們都很乖,好了,玩去吧。”
大家都是十多歲的小孩子心性,聽完裴覆雪的寬慰,眼淚瞬間像不要錢似的啪嗒啪嗒掉。
裴覆雪不想聽人哭嚎,他通通施了禁言術,下令讓他們站成一排,然後趕鴨子似的驅逐出了門。
質樸無華的小木屋終于重歸寂靜。
偏偏一道不合時宜的冰冷電子音緩緩響起,打破了裴覆雪的片刻安甯。
“宿主,我不明白你的做法。”
裴覆雪重拾被打斷創作思路的樂譜,淡淡道:“不明白也别問。”
系統也沉下聲,“請不要實踐多餘的事情,你的任務隻是扮演好‘羲和仙尊’這個角色,待到劇情需要時坦然赴死。”
裴覆雪嗤笑了兩聲,說得倒輕松,不愧是沒有血液流動的破銅爛鐵。
他道:“如你所見,他們讨論的是另一個人,他們口中的裴覆雪和我本人沒關系。怎麼,我在哪裡崩人設了麼?”
被裴覆雪反駁了一通,系統沉默了許久。
半晌才幽幽出聲:“你是故意演給我看的。”
“順水推舟而已。”裴覆雪聳了聳肩,“就像你說的那樣,不要做多餘的動作,所以在我還算聽話認真扮演角色的時候,别給我臉色看。”
裴覆雪做出警告:“小心觸底反彈,得不償失。”
系統是超世紀最為先進的東西,但它至今還是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情,明明已經知道将來既定的結果,為什麼還要徒勞掙紮呢?是他們那些微不足道的求生欲嗎?
根據數據庫記載的案例,任何宿主的反抗皆是無一有效。
系統重新掃描了一遍,發現裴覆雪的操作确實沒有違規,隻是形迹可疑生活反常,但那也不是它應該幹涉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