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觸感,讓他猛地一個哆嗦。
他沒有說話,隻是如同被抽幹了所有力氣,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沉重地,走向那個風雪中的背影。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終于,他走到元淳身後一步之遙。
他停下了腳步。
風雪在兩人之間呼嘯。
他顫抖着,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從袖中掏出了那卷明黃的遺诏。
手指因用力而指節泛白,将那冰冷的絹帛遞向元淳的背影。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
沒有言語。
隻有殿外風雪凄厲的嗚咽,如同萬千亡魂在恸哭。
元淳似乎并未察覺身後多了一個人。
她依舊靜靜地望着窗外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風雪,一動不動。
直到那卷帶着元嵩體溫和恐懼的明黃絹帛,幾乎要觸碰到她翻飛的衣角。
她的身影,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沒有回頭。
一隻纖細、蒼白、骨節分明的手,卻從她寬大的素白袖袍中緩緩探出。
那隻手,在昏黃的燭光和窗外雪光的映照下,冰冷如玉,帶着一種掌控一切的、不容置疑的穩定。
那隻手,穩穩地、精準地,接過了元嵩遞來的、那卷決定了大魏帝國未來命運的……
冰冷遺诏。
遺诏入手。
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絹帛,瞬間刺入元淳的掌心,沿着手臂的經絡,一路蔓延到心髒,凍得她幾乎一個激靈。
那不是尋常的冰冷,而是混雜了帝王心術、死亡氣息和權力重量的寒意,足以凍結血液。
她沒有立刻回頭去看元嵩。
那隻握着遺诏的手,穩如磐石,指節卻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窗外的風雪更加狂暴,嗚咽着撲打在窗棂上,卷起的雪沫甚至濺落在她冰冷的側臉和翻飛的發絲上。
殿内燭火被穿堂的冷風拉扯得瘋狂搖曳,将她的影子投在身後冰冷的地磚上,扭曲、拉長,如同蟄伏的巨獸。
元嵩就站在她身後一步之遙。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混雜着恐懼、絕望和劫後餘生般虛脫的氣息,濃烈得如同實質。他的呼吸粗重而紊亂,每一次吸氣都帶着風雪和靈魂深處的顫栗。
沉默。
死寂的沉默。
隻有風雪在殿外咆哮,燭火在風中嘶嘶作響。
元淳終于緩緩轉過身。
動作很慢,帶着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重。
她的臉在跳躍的燭光下,一半明亮,一半深陷在濃重的陰影裡。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越過元嵩煞白如紙、布滿冷汗的臉,越過他空洞失焦的瞳孔,直直地落在他空空如也、微微顫抖的雙手上。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針,冰冷地掃過元嵩的指尖、袖口、衣襟前那片被淚水暈開的深色濕痕。
沒有言語,但那雙眼睛裡翻湧的,是洞悉一切的寒芒,是無聲的诘問,更是一種近乎冷酷的了然。
元嵩在她的注視下,如同被剝光了所有僞裝,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氣音,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巨大的愧疚和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徹底淹沒。
元淳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他空空如也的手上。那眼神裡,沒有預料中的失望或憤怒,隻有一片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平靜。
她移開視線,不再看元嵩那張瀕臨崩潰的臉,仿佛他此刻的掙紮與痛苦,不過是一幕無足輕重的背景。
她的全部心神,已凝聚在手中那卷冰冷的明黃絹帛上。
她走到暖炕邊。炕幾上的燭台,火光跳躍,是這殿内最穩定的光源。
她将那卷遺诏,極其小心地、如同對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又或者一件劇毒的詛咒之物,輕輕放在了光滑的炕幾之上。
明黃的絹帛在燭光下,流淌着一種莊重而詭異的輝光。
她的指尖冰涼,帶着一種異乎尋常的穩定,輕輕撫平了遺诏上被元嵩慌亂中攥出的褶皺。
然後,極其緩慢地、帶着一種近乎儀式般的莊重,她解開了系在遺诏中央的那根明黃絲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