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二月,細雨色如煙。
白雲山上雲霧缭繞,薄薄的雲霧籠罩着山巒,風起雲湧間,山峰若隐若現,宛若一幅潑墨山水畫。
被寒霜打了月餘的草木花葉陸續抽了嫩芽,萬物染春色,正是種藥材的好時節。
深林間,一白色身影背着竹簍,三步一停,遊刃有餘地穿梭在滿目蒼翠中。
林錦書頭戴青箬笠,身披綠蓑衣,挽着發白的袖口,動作熟練地松土,将各類藥木種子一一種下。
半炷香的功夫後,裝種子的帛袋被清空,她仔細擦了擦指尖沾染的泥土,背着竹簍出山。
一路鳥空啼,燕雀低飛,似有大雨之勢。
林錦書擡頭望了眼烏沉的天色,不由得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走着走着,她蓦然怔在原地。
憑着多年的行醫經驗,她敏銳地嗅到了一股血腥味,濃重刺鼻。
有傷患?抑或是受傷的動物?
思及前者,她小心翼翼地循着血腥味散發處走去。
輕輕撥開灌木叢,隻見一黑衣男子昏死在濕潤的草地上,腰腹處衣料的顔色比别處要深許多,顯然是傷口溢出的鮮血所緻。
她下意識走上前欲救人,卻發現此人手邊還放着一把染血的利劍,再瞧他所着衣物的精緻做工及奢貴用料,隻怕此人的身份不簡單。
是被追殺的人?還是追殺人的兇手?
忽想至此,她欲要去探那人脈搏的手又遲疑着收回。
雨勢漸大,将男子臉上的血污漸漸沖淡,一張眉眼清冽,俊俦如玉的面龐若隐若現,她這才發覺他的耳後至脖頸處還有一道猙獰可怖的傷口,正汩汩往外冒着血。
林錦書半蹲着身子,蹙眉糾結了半晌,終是取下背簍,将那隻剩半條命的男子背上了身。
她随師父行醫數十載,深記見死不救非醫者所為,身份可疑,大不了将他治好後趕下山便是,有何難辦?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
白雲山半山腰處有一座青瓦小院,自打記事起林錦書便同師父住在這兒。
師父下山懸壺濟世後,她一個人守着小院看家,養了隻護院犬名喚小羽,還在後山開辟了一處菜園。
日子雖說不上富裕,卻也自給自足,平平淡淡。
今日之事,實屬意外。
處理好傷口,她探着那人逐漸有力的脈搏,黛眉漸緩。
目光落在他仍舊蒼白的面龐上,到底禁不住生歎。
這人倒是命大,脖頸腰腹兩處緻命傷都讓他給抗下了,可見其體質異于常人。
擦了擦手上的血污,她又去廚房燒了盆熱水準備替他淨身換衣。
他傷勢重,若傷口不慎進了髒污,她那些珍貴的藥材便白費了。
打好熱水,她翻出師父嫌醜瞧也不曾瞧一眼的衣裳,熟練地取出一塊長布條将自己的眼睛蒙上,而後去解那人的衣帶。
淅瀝的水聲響起,林錦書擰幹了巾帕,憑着記憶小心地避開了那人的傷處,熟練而利落地擦拭着。
半炷香的功夫,她便替他擦淨了身子,開始着手替他穿衣。
屋内甯寂,衣料摩挲的簌簌聲便格外清晰。
竹榻上,昏死的男子逐漸有了意識。
他最先感知到的,是鼻尖萦繞的那股清淺的藥香,還夾雜着些許沁人的花香,莫名叫人安神定心。
他原以為自己定然命不久矣,如今瞧來,是被人好心救了。
他緩緩睜開眼,漆眸藏墨,望見一張白皙玉顔在眼前晃動,覆蓋着眼紗,瞧不見全臉。
竟是名女子。
目光下移,見自己赤着上身,而她還在給自己穿衣,他隐隐猜到了什麼,身子不自覺地僵了一瞬。
正是他這一小小的變化,讓林錦書停下了動作。
“公子?”她輕喚,清泠泠的嗓音落入他耳中。
男子艱難地應了一聲,而後嗓音沙啞地道謝:“多謝姑娘。”
醒了便好。
林錦書微微松了口氣,将剩下的衣物遞給他,傷勢雖重,可穿件衣裳還是不在話下。
男子接過,将最後一件外衫穿好,才出聲示意。
“好了。”
話音落,但見眼前的白裙女子擡手解了蒙眼的布帛,露出了一張清冷粉透的芙蓉面。
柳葉彎眉,桃花瓣眼,滿頭青絲順着藕色的絲帶編成發辮,盈盈地垂在右肩。
烏發雪膚,白衣勝雪,朱唇粉面,身姿纖纖。
如松如鶴般茕茕地立在那兒,清幽似世外仙。
下一瞬,那雙澄潤清透的桃花眸朝自己瞧來,他不着痕迹地偏移了目光,喉頭似有若無地動了動。
林錦書見他垂眸不敢瞧自己,便以為他是因自己越界替他淨身之事而心存耿介,忙向他解釋。
“大夫眼中,傷患不分男女,且我方才蒙了眼,公子大可寬心。”
男子這才擡眸瞧她,卻仍舊未發一言,隻捂着腰腹的傷口,颔首淡淡嗯了一聲。
淡漠沉斂,惜字如金,是此人給林錦書的最初印象。
她不再多言,端起木盆正打算出去,身後傳來男子低磁而微啞的聲音。
“姑娘,在下姓顧,單名一個昀字。”
短短的一句話,便再無其他。
林錦書回頭,困惑地瞧着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話外的意思,便也報上了自己的姓氏。
“我姓林,名錦書,顧公子喚我林大夫便好。”
說罷,她不再看他,徑直端着木盆出了屋子。
幸虧師父下山義診去了,沒一兩個月怕是回不來,她才能騰出師父的屋子給他住。
否則,她還真不知如何安置他。
這般想着,林錦書來到廚房,淨了手,用餘下的麪粉做了碗筍潑面端給屋裡的傷患。
出乎意料的,他竟吃得幹幹淨淨,隻是剩下了她精心挑選的食補藥材。
顧昀拿着空碗尋來廚房時,她一眼便瞧見了碗底堆積的蒲公英藤,遂開口問他:“這藥材公子為何不吃?”
“藥材?”
顧昀清冽的劍眉微微蹙起,垂眸瞧了眼碗中的“枯枝”,後知後覺:“我以為是不小心混進去的......”
他後話并未說完,林錦書卻明白了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