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慶和宮内。
面虛體弱的建梁帝将堪堪寫好的繼位诏書交到驚魂未定的太子手中,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肩。
太子高璋年僅十四,是已故的先皇後所出。
由于自幼喪母,性子比起其他皇子要敏感内斂不少,而今又遭遇了不明刺客的刺殺,更是戰戰兢兢,風聲鶴唳。
“璋兒莫怕,這是在宮裡,沒人能傷你。”建梁帝虛聲道。
高璋緩了緩發顫的手,垂首應是,
想起為護自己安危而下落不明的顧昀,他嗓音微顫:“隻是,表哥為了保護兒臣,與刺客厮殺而掉進鶴江,至今不知是死是活。
建梁帝艱難地喘了口粗氣,緩緩道:“清臣還活着,朕已經派人去信了,他不日便會回京的,你安心回東宮。
“記住,這幾日莫要随意出宮,還有,清臣活着的事也莫要聲張。”
聞言,高璋緊擰的眉心平緩了許多,一直緊繃的身軀也肉眼可見的放松下來。
“是,兒臣謹記。”
見他父皇神情疲倦,他忙躬身行禮,輕步退了出去。
殿内複又陷入沉寂,建梁帝半靠在榻上,疲憊的目光中滿是猜忌。
大皇子一直稱病避世,不知是真是假,還有他的兄長端王,雖表面看着庸碌好色,尋花問柳不斷,可背地裡沒少瞞神弄鬼地耍心眼。
此次刺殺,定然出自他們其中一人之手,至于是誰,怕隻有等清臣回來方能知曉了。
他撫了撫悶痛的胸口,正欲躺回榻上休養病體,大監韓忠匆匆來報。
“陛下,容甯郡主又來了。”
聞言,他擰眉歎息,思慮再三,還是妥協了。
“罷了,讓她進來罷。”
因着清臣遇刺的事,他這個堂妹三番兩次地鬧來他寝宮,次次吃了閉門羹,這回再躲着也實在說不過去。
幾息後,一位年近四十,雍容華貴的美婦人急步進殿,二話不說,跪在榻前就是哭。
“陛下!你可要替我做主啊!那端王狼子野心!定是他派的殺手去刺殺的太子和清臣!”
“半個多月了也沒尋到清臣的下落,多半,多半已經遭遇不測了......”
說到此處,容甯郡主嗚咽不斷,拽着建梁帝的衣袖苦苦哀求。
“陛下,定是那端王,定是他!求陛下千萬替我和清臣做主啊!”
建梁帝疲憊地蹙眉,揚手示意韓忠将她扶起,聲音虛緩:“此事尚未查明,莫要胡亂臆測。”
“清臣的下落朕已經派人去搜尋了,不管死活,朕都将會他尋回來,你回府去等消息罷。”
容甯一愣,旋即哭得愈發悲恸起來。
“清臣命苦啊,自小便沒了爹娘,十歲便随他姨父去了邊疆,在軍中吃盡了苦頭,回京沒過幾年好日子,眼下,竟連命都沒了......”
凄慘的哭聲回蕩在耳邊,字裡行間都在控訴自己的狠心,建梁帝本就蒼白的病容沉了幾分。
韓忠察言觀色,忙打圓場,暗中提醒容甯郡主:“郡主疼外甥是人之常情,可眼下陛下病得厲害,郡主也不好說些喪氣話紮陛下的心不是?”
韓忠心道這郡主娘娘可是昏了頭了。
當年是陛下讓平南候去軍中曆練,又是陛下派他護送太子,眼下她當着陛下的面說這些話,可不擺明了是怨怼陛下麼?
容甯郡主的哭聲凝滞了一瞬,淚眼婆娑中瞧見建梁帝那不虞的面色,心下一咯噔。
她扯出絲帕擦了擦淚,哽咽着請罪:“我,我口無遮攔,擾了陛下将養,實在該死....”
"行了,快回去罷。"
她話音未落,建梁帝已然打斷了她,疲倦地擺了擺手,阖上了布滿血絲的眸子。
容甯不好再多言,絞了絞濕濡的帕子,躬身行禮,随着内監出了慶和宮。
她一走,榻上的建梁帝又睜開了眼,深深歎氣。
韓忠心下了然,溫聲笑道:“倒是難為陛下,這容甯郡主實在難纏了些。”
建梁帝無奈搖頭,語氣沉重。
“唉,朕倒是想告訴她清臣還活着,可她那張嘴你也不是不知,萬一在皇都貴眷中走漏了消息,那暗下殺手的人,便不會輕舉妄動了。”
韓忠低聲附和:“是,陛下思慮周到,想必待顧候回了京,郡主娘娘便能理解您的用心了。”
“但願罷......”
建梁帝沉歎,複又阖眸,仰躺榻上将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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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清晨格外濕潤,繁茂翠綠的棗樹枝葉上挂滿搖搖欲墜的露珠,時而有鳥雀在枝桠點飛而過,将剔透的露珠似雨點般震落。
林錦書恰好背着竹簍從棗樹下走過,不慎被淋了個半透,隻好又回屋去重新換了件衣裳。
許是進進出出折騰的聲響大了些,睡在另一邊屋子裡的顧昀應聲出門,瞧見她背着背簍似乎要出門。
“又下山?”他立在門邊瞧她。
“不是,我進林子裡去采藥材。”
顧昀蹙眉,道:“才下過雨,山路濕滑不好走,等地上幹了再去罷。”
“不妨事,我小心些便是。”
眼見勸不住,他長臂一伸,取了外衫穿上,擡步跟上去。
聽見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林錦書轉過頭疑惑的看着來人:“你做什麼?”
“在你這兒住這麼久,也該幫你幹點活。”
他不由分說取下林錦書的背簍背在自己身上,坦然地看着她:“走罷。”
林錦書從那清冽的眉眼上收回目光,無謂地扯了扯唇,心尖湧起幾分歡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