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安知道自己在做夢。
眼前白亮一片,帶着夏日裡午後特有的燥熱,蟬鳴聲聲,讓人煩躁。晉安站在樹下,她穿着綠色的短袖,低下頭就能看到自己白色的運動鞋。當然,還有對面那雙黑色的小皮鞋。
“晉安,我們絕交吧。”
晉安擡起頭,對面的女孩逆着陽光,晉安看不清她的樣貌。但晉安能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在顫抖,她聽見自己曾經稚嫩的聲音響起來,幹澀得可怕:“是我,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女孩停頓了很久,晉安想要費力的看清女孩的樣子,但她的努力終究是徒勞。或許現在的她已經忘記了當時女孩的表情。晉安覺得自己仿佛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是現在成年的自己,冷漠的看着少年時期的自己傷心欲絕,等待對方的判詞。
“不,你很好。”女孩說
晉安沒有再說,她想要問對方,為什麼要絕交呢?你知道這個很好的晉安之後會經曆什麼嗎?你的絕交又是因為什麼呢?
“……是因為我有病嗎?”晉安終于在夢中說出曾經沒有問出的話。
但晉安沒有等到回答,女孩的身影融化在光中不見了,連帶少年時期的夏天,那棵大樹,和蟬鳴。
“我知道我有病。”晉安輕聲說,但是沒有人回答她。白光下,她站在那裡,仿佛赤身裸體,充滿了不安全感。她覺得自己的胸口沉甸甸,她用力的抓住自己的衣服,胸口處濕漉漉的,仿佛在流血。沉沉的,窒息的感覺讓她有窒息的感覺,仿佛一個溺水的人。
她在絕望中張開口,想要大聲呼吸。
晉安睜開了眼睛。她轉動着脖子,看到陽光從窗簾裡透出來,落在自己的眼睛上。她想自己終于知道為什麼夢裡一片白光,當然,也知道了為什麼自己難以呼吸。
小向陽四仰八叉的,大半個身子都壓着了晉安的胸膛上。小腦袋沉得像個石頭,正正壓在晉安的心口上,口水滴落下來,濕了晉安胸前一片衣服。
晉安面色難看的把向陽翻了個面,向陽離開溫暖的懷抱,在夢裡似乎有些不滿,撅起小屁股對着晉安。晉安換了身衣服,又拉開門。門外還是很安靜,昨夜裡忘記關的燈,現在也依然還是亮着,那些碎渣散落在地面,就好像是什麼傷痛青春電影的片場。
晉安看了下時間,現在是早上七點,她把客廳打掃完,又出了一身汗。大門一直沒有發出聲音,不知道向書成夫妻兩什麼時候回來。如果一直不回來,她還得繼續照顧小向陽嗎?晉安洗着澡想,她把沾了向陽口水的睡衣洗幹淨,又回想起之前向陽不合作的樣子,覺得有點頭大。
小孩子果然還是不可愛的。
等到晉安收拾好自己,重新回到房間的時候,向書成夫妻還是沒有回來,而向陽依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晉安看了眼日曆,現在是周二,早上……八點半。晉安不知道向陽是不是要上學,她猶豫着是不是該叫醒向陽,但她最終還是沒有動。她隻是個房客,不是向陽的什麼人,她接受了向書成的請求照顧一晚孩子,已經盡到了責任,并沒有那個義務送孩子上學。
晉安這麼想着,心安理得的拉開了椅子,坐到書桌前,取出一個厚本子,在上面寫寫畫畫,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已經二十二歲了,父母也不可能再給她提供什麼幫助,晉安還要養活自己才可以。
向陽是在規律的沙沙寫字聲裡睜開眼睛的。小孩子清醒的過程總是比較長,向陽迷迷瞪瞪的看着陌生的天花闆,那沙沙的聲音一直在耳邊,細弱,又總是無聲的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向陽轉過頭,看到晉安坐在床邊的書桌前正低頭寫着什麼。
晉安戴了一副金邊眼鏡,沒有笑,表情嚴肅,目光專注,和向陽熟悉的那個晉安完全不同。
向陽揉揉眼,又看一眼晉安。晉安沒有注意到小姑娘,她的筆尖飛快,嘴唇緊緊抿着,有一種……向陽想了半天,也形容不出來,但是就是……
“晉安姐姐,你真漂亮!!”
這熟悉的誇張措辭讓晉安一下子回過神來。晉安看向向陽,向陽正興奮的看着她,眼睛裡仿佛有光,似乎在說着她的言辭真的十分真誠。
晉安忍不住笑了,或許是因為在一起睡了一覺,她對這個孩子沒有之前的抵觸和畏懼,她蓋上鋼筆,筆帽下意識的扭動了一圈,似乎是在思考:“你醒了啊?”
“嗯嗯嗯。”向陽點頭如搗蒜,“晉安姐姐,幾點了。”
“十點了。” 晉安掃了眼書桌上的表。她放下筆,站起身,“你爸媽還沒有回來,你要起來了嗎?”
晉安倒了水,察覺向陽沒有聲音,她轉過頭,小姑娘垂下頭:“我……我今天沒有上學……”
晉安摸摸自己的鼻尖,之前的事不關己與理所當然都變成了愧疚。她沉默着,消失的緊張再一次升起,她開始難以抑制的在心裡模拟着接下來要說的話。是要溫和的安慰嗎?還是應該認錯道歉,自己沒有按時叫醒小姑娘呢?
“真是……太棒了!”小姑娘仰起頭,她眼睛閃亮亮的,全是小星星,小手捏成了拳頭,帶着一臉興奮。
心裡的緊張一下子又消散了。
晉安松了一口氣,但是小姑娘也實在太興奮了,她看看自己手裡的水,又看看就差跳起來歡呼的小姑娘。實際上,小姑娘已經站起來了,她舉起手臂晃晃,示意自己很高興,但她沒有跳。晉安知道為什麼,腎炎患者不能做劇烈的運動。晉安看着難掩興奮的小姑娘用矜持的動作表達着自己的開心,心裡稍稍的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