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他又下意識用指尖摩挲着袖中的金累絲點翠鳳尾發簪。
那位公主随手賞的這個首飾實在太華麗,他還沒想到很好的處理方法,上交給班主是不可能的,但宮廷之物又不宜直接拿去典當......而且如果真的轉手賣掉的話,年輕的公主殿下也會很生氣吧。
車夫似乎開始有些力不從心,馬蹄的速度開始慢慢降下來。
他無奈地笑笑,叩了叩窗門,車夫得令,慢慢靠邊停下,停在一處石牆邊。
月光幽幽,灑在粗糙堆砌的石牆上,竟生出幾分如雪的光澤。
“在下實在惶恐,不敢勞煩公主殿下親自策馬。”
祝景乾騎在馬背上,一襲粗麻布衣蓋住面容,腰杆挺得筆直,頭也不回。
她勒住馬頭,幹淨利落地翻身下馬,衣角劃出一道風聲,掩蓋了她落地的腳步聲。
“扶玉公子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她站在車廂外,隔着竹簾問他。
月光照在竹簾上,勾勒出兩個人的影子。
“咦?”秦扶玉語氣中有些不解,“不是殿下故意讓我認出來的麼?”
祝景乾苦笑,上一世騎馬的本事她依然記得,但是如今的身子還是柔弱的少女,支撐不起這麼久的颠簸,隻能有心無力地降低速度。
不過她一開始也沒有想瞞着秦扶玉的意思,畢竟秦扶玉一開始就沒有跟她指明自己的住所,她卻隻顧着策馬疾馳,若是這樣都看不出問題,那未免也太蠢了。
見祝景乾不說話,秦扶玉輕輕掀開竹簾,陰影下依稀可見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和一襲單調寬大的白衣。
祝景乾本以為他要邀請自己上車,沒想到下一刻秦扶玉便小心翼翼地扶着橫木走下來,袍子過于寬大,甚至有些累贅。
他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彎着身子解釋:“鄙人沒有坐過這麼好的馬車,還沒有習慣這麼高的木階......”
與方才宴席中刻意端着的不同,這應是他不加掩飾的嗓音,清澈中有些沙啞,像初春剛剛融化的溪水,還夾雜着些許未融化的冰渣。
祝景乾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面容,也沒來得及開口,隻見他又“撲通”一聲跪下,端端正正地行禮道:“參見公主殿下。”
祝景乾有些哭笑不得,扶着他的手臂道:“起來吧。”
她把手按在秦扶玉的小臂上,看似擺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态度,實則暗中試探着對方。
小臂的肌肉十分緊實,定然是習過武,和方才在殿中唱戲的柔若無骨截然不同,可見秦秦扶玉對肌肉的運用可謂收放自如,她心底暗暗有些驚訝。
待秦扶玉真正站起來,祝景乾擡頭看着他,又有些意外。
秦扶玉已經卸去了臉上的濃妝,額發有些淩亂,臉上蒼白而無血色,和方才台上秀麗俊俏的形象不同,他原本的眉目竟如此桀骜,骨相刀削般分明,隐隐散發着一種未經磨砺的少年銳氣。
但是他表現出來的樣子并不驕傲,反而帶着一股淡淡的自卑感,從方才祝景乾拉着他的袖子問話,再到此刻他不敢直視祝景乾,就足以看出他對權貴之流的畏懼。
秦扶玉垂下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還是祝景乾先開了口:“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他拘着手,輕輕搖頭。
和趙渭表現出的謙卑不同,或許是因為先入為主,祝景乾總覺得趙渭的謙卑是裝出來的,至于眼前這個人,卻像是天生的膽怯
但是畢竟方才兩人同乘一輛馬車,聊了什麼也無從知曉。
“你為什麼和趙渭一同回來?”祝景乾問。
“因為趙大人對戲曲頗感興趣,鄙人有幸得到趙大人賞識,便邀鄙人一同談論對這出戲的見解,還說要多多照顧我們的戲班子,實在是感激不盡。”
這番話看似說得天衣無縫,但一定不是真話。
秦扶玉以為祝景乾對趙渭不甚熟悉,所以編出這樣的話,殊不知她已經曆過一世浩劫,對趙渭的情況可謂了如指掌。
祝景乾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叫人不寒而栗,秦扶玉不知道是否察覺到了她眼裡的寒意,隻是低着頭,似乎等着她的下一個問題。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祝景乾的大腦在飛快運轉,她不知道趙渭參加宴席之後竟會私會這個名為秦扶玉的戲子,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系,方才又談了些什麼。
趙渭為人謹慎,車廂都是采用隔音的木材,故意把缰繩拉得很長,又特地換了聲響大的馬蹄,分明是警惕着不讓車夫聽到兩人的對話。
“我總覺得你很眼熟。”想了半天,祝景乾冷不丁地冒出這句話。
對方有些吃驚,但也很快回答:“是鄙人的榮幸。”
“你好像很怕我?”祝景乾輕笑。
“當然不敢。”
“好吧,”祝景乾看着他畏手畏腳的樣子,有些好笑,“你真的隻是戲子麼?”
秦扶玉愣了一下,擡起頭,第一次直視她的眼睛,眼中盡是迷茫與不解。
祝景乾還想繼續說些什麼,突然一陣寒風吹過,正在牆邊休息的馬兒一驚,下意識打了一個寒顫,發出“嘚嘚”的聲音。
遠處似有巡城的士兵注意到,連忙大喊:“是誰夜間行車?!”說着便有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秦扶玉的神色頓時變得緊張起來,急急開口:“這裡已經是平民居住的地帶,律法是不準夜間在此地行馬車的!”
祝景乾不了解律法,卻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自己身為長公主更應以身作則守法,所以她便愣住了:“後果很嚴重麼?要被打闆子還是關牢裡?”
“都不是,”秦扶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要、要罰錢......”
“罰錢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祝景乾松了一口氣,不想把事情鬧大,決定裝成小平民,多給些錢财便糊弄過去。
“但是這裡的小官吏都比較唯利是圖,會讓我們交比條例上規定的更多的錢财,我沒有錢......”
話還沒說完,一隊身穿侍衛服的士兵就小跑到了他們面前,為首一人穿着墨色披風,兇神惡煞地問:“你說誰唯利是圖?”
祝景乾慢慢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