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流眼神好,站在岸邊定睛一看:“那好像是…一把劍,卡在石縫裡了。”
薛韫知詫異道:“劍?”在這荒山野地?
此時,山谷上遊的水波裡,突然竄出一道飛似的白影。此人踏水而來,一躍靈空,身輕如燕地竄到水中央的亂石灘是,單足而立,俯身去拔那劍,可是還沒得手,幾道箭矢擦着他的身子射進水裡。身形站定時,方見臉上覆着一張半黑半白的鬼面。
鬼臉人松開劍柄跌回石灘上,将将躲過擦着頭皮的一劍,忽的翻身躍起,自腰間抽出一把銀蛇似的軟劍,在空中刷刷揮着,看似毫無章法,實則一人可擋箭雨,風中芬芳的白袖如一朵綻開的花。
安流謹慎地縮回樹叢間,回頭示意衆人警覺。
薛韫知忽然喊:“慢着!”
是白承玉。
他腰帶中藏了一把軟劍,那是景甯公主留給他的寶器,名曰“問心”,從不輕易示人。多年以來藏鋒,世人多以為白承玉一點武功也不會,就連薛韫知,也沒見過他全力以赴的模樣。
此刻白承玉雙腿開立站在水流中央的亂石灘上,腳下步伐輕盈利落,劍動若流星,将劈頭打下來的箭矢拍向四面八方。但畢竟一人難得箭雨,他竟退至長劍旁邊,放緩身形想再去拔劍。
嗖!
一把劍直朝着他腦後射去,而白承玉竟然低着頭,沒有看見。等他意識到時為時已晚,雖能避開要害,箭矢仍然奔向了他的左臂。
——铛!!
白承玉眼前疾風迷眼,定睛一看,大聲鬼叫一嗓。
薛韫知淡定撥開斷掉一節的箭尾,與戴鬼面鬼的白承玉并肩而立,一手握着安流給她的佩劍——叢霜。
白承玉覆鬼面,是為了在人前掩蓋身份,以維持他那個纨绔公子哥兒的形象,正說明對手是朝廷的人。
白承玉看見叢霜劍,一下子呆愣住了,看了看薛韫知,難以置信地眨眼。
薛韫知大吼:“你倒是拔劍啊!”
白承玉方如夢初醒,拔劍而出。
二人在安流等掩護中撤回岸。對岸的箭雨步步緊逼。
薛韫知沖白承玉喊:“你怎麼在這兒?”
眼前白刃相接,白承玉卻還似見鬼般看着她,身手都比平時慢半拍:“你…你誰?”
安流怪道:“将軍,你不認識他嗎?”
薛韫知忍住沒翻白眼,把崔林留下的紙條砸向他懷裡。“崔林呢?這圖上标的是不是盈湖?”
白承玉看了崔林的字迹,緩過神來:“就在這座山的背面。不過他們已經劫走蕭臨、往西山撤去了,崔林正在追。我先來追這把劍。”
薛韫知的視線随着他的動作落在白承玉左手上。那把劍很長且寬,平直而冒着寒光,隻是邊緣并不鋒利,整體也很笨重,不像作戰所用,倒像是……
禮器。
白承玉道:“這是尋王劍。”
是景朝皇帝的佩劍!當年景國一分為二時,這把劍流落瑤國,白隽沒能把它追回來,這是景國最大的遺憾。
順興七年,蕭離南征曾經見過這把劍,還給宋明報喜,但随着他在歸程途中被部下亂殺而死,尋王劍也跟着不知所蹤。
薛韫知很快串起來:“他們為這把劍追殺蕭臨?這把劍之前是不是在蕭元魁手上?”
白承玉臉色慘白地點頭。
這時崔林帶着薛韫知派出的另一隊人趕來彙合。薛韫知見崔林臉色陰沉,忙問:“蕭臨呢?”
崔林道:“跟他師父在一塊兒。”
他師父是誰?薛韫知腦中短暫地想過這一問題,很快抛之腦後,先急着問:“敵軍退了嗎?”
“沒。他們早有準備,已經包圍了山谷。我們出不去了。”
薛韫知眼看着崔林摘下護甲,往裡面夾了巨量的暗器,陡然升起一陣不詳預感,按住她的手道,“你要幹什麼?”
崔林道:“出山往西北去就是永州,那裡是你家,也是梁郡上遊。事已至此,你應該知道要做什麼。”
薛韫知一把扣住她:“我讓你做我的副将。”
崔林道:“不了。”
“你拿到尋王劍了,你不是一直在等這一刻嗎!”
“你們今天必須走。你一會兒就會明白。”崔林冷冷笑着道,“幸好我在洛京抓到了你。薛樂文,你也躲不了一輩子。”
薛韫知氣急:“你若是走,我也不幹了。今夜我就挂印逃跑,回洛京當乞丐去。”
崔林笑笑。“你走不了。”
薛韫知來不及細問,追兵的喊殺聲已至,崔林一閃身,護在薛韫知身前。白承玉則将白觀書護在身後,不斷地往後退,利聲大喝:“都出來!”
隐藏在山林間的無數人影沖下來。那些人帶着面具,有些是黑臉,有些是白臉。黑臉專門負責殺戮,白臉則是兼具信使和警告之用。
一名白臉影衛停在了薛韫知面前。
薛韫知仰起臉,看着那張空洞的、沒有表情的面具,忽地透見一雙清澈的眼睛,陡然一凜。
那雙眼睛與她對視上,竟如寒霜般剜在薛韫知心上。
她覺得那眸子的輪廓很熟悉,可短暫的熟悉感又因那個眼神的冷酷空洞而碎裂了。她近乎本能地對面具後面的人感到害怕,往後退了一步。
那白面影衛往前一跨,擒住薛韫知手腕一拽。
眼前閃過的白色劍影,被他擡肘硬生生打那人手臂頂了回去。動作間,挂在耳上的線繩崩落。
面具落下。
薛韫知擡眼,正撞上一對黑漆漆的、泛着冷光的眸子。她瞬間像被定在了原地,幾乎難以呼吸。
一道視線自上而下的掠過,似鐵一般堅硬、刀一樣無情,将她從中間劈裂開。
蘇潤蓮冷面似寒玉,眼底陰沉不定,淡然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