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璧太守哪裡見過此等陣仗,臉色蒼白地問道:“吳大人,我等小人不知兵,眼下情形,您看......”
白面影衛張口要答,忽然頓住了。沒人看得見他的眼睛,但他的視線好似是落在了那個報信的小将身上,短暫地失神一瞬。小将也詫異地回望過去。
“......我的建議是,打開翁城。”白面影衛轉向太守道,“敵軍的數量有限,隻有一小股,遠處的安流大軍并未有動作。放敵人入翁城,可用視線準備好的埋伏對付他們。”
“不行!”那個小将着急地叫道,“太守,這太冒——”
“我可以與你一同前去。”白面影衛卻道,“共同迎敵,至死方休。”
他與身邊的少年一起站了起來。太守忙道:“大人......”
白面人擡手,一頓。“開翁城。”
*
此時此刻,白璧城的另一邊。
梅盈聽着城外隐隐的攻城号角,後頸出了一層薄汗,看向眼前棋局,落子有聲。
“請諸位看此處......”
周圍零散坐着幾個布衣短褐,樣貌曆經風霜的中年男子,外面還圍着一圈稍微年輕的。這些人交談時,說的是口音濃重的巍山土話。
梅盈手持折扇,頭戴方巾,一身幹淨的書生打扮,坐在這群人中間略顯突兀,但她一開口,竟沒有昔日為一州祭酒的風流姿采,口中吐出來的詞句,也是巍山話的腔調。
難怪啊,是老鄉。
棋盤上的棋子走勢,乍一看雜亂無章,但仔細一看,會發現這根本不是在下棋啊。
是梁國的地圖。
棋盤上黑子的數量衆多,包圍着白子,可以拿幾枚零星的白子似利箭穿心一般,刺入了黑棋之中。
梅盈拿起一枚白子落在那支箭的末端,狀若尖鋒。“此處可比白璧。”
周圍的一圈山賊匪首嗡嗡地低聲談了起來。
梅盈雲淡風輕地一笑,扇動折扇的手卻是越搖越快。不遠處的城牆下傳來一陣士兵跑動聲,這群被扣在營房内充作“防禦”、“巷戰”之數的新降山賊,也都聽在耳中。
“那是什麼動靜?”
梅盈輕搖折扇道:“自是安大人攻破了翁城。”
她捏着扇柄的手指用力到發白。連翁城都開了,都到了這一步,她的進度太慢。這群山賊大爺和她嬉笑聊天,好像白費口舌,根本沒人有要聽的意思。原本她與蘇潤蓮分頭入城的時候商定,此策不成,便行下策,可......
梅盈根本不願行那下策,欲再争論,可蘇潤蓮态度十分強硬,說什麼都不肯退讓。
正當她愈發煩躁地扇着扇子,背後的一位灰衫人俯身來,輕輕耳語道:“梅祭酒,你的時間不多了。”
這一聲,梅盈瞬間汗毛聳立,回頭一看,隻見一位眯眼笑着、長相有些清瘦單薄的青年,正笑盈盈地望着她,眼神中帶着戲谑。
他雖然衣裳破破爛爛的,卻有一股書生氣。梅盈暗驚:這人是怎麼認出來的?
青年樂道:“我與梅祭酒是老鄉中的老鄉啊,但當年我年紀尚小,祭酒大人不認識我,也是應當的。在下沈時,家在巍山腳下槐花村。”
沈時轉身,與旁邊一臉道疤的山賊頭目講了幾句,兩人叽裡呱啦說得極快,梅盈也聽不懂。隻見沈時勝券在握地于空中一握拳,嘴角扯出一道笑,周圍的山匪們紛紛振臂,随着他的号召往城樓奔去了。
梅盈目瞪口呆地跟上。她隐約記起,家鄉确實有姓沈的人家。
梅盈與蘇潤蓮原本的計劃,是二人各行各路,隻要有一個人能從内部擾亂白璧城的防守,便給了城外的大軍破敵之機會。但是梅盈和蘇潤蓮相識不久,二人的配合程度可以用稀爛來形容,誰也摸不清對方的動向。
她追上去,用官話問沈時:“你是如何說動他們的?”
要知道,她剛才已經換着法子說了幾個時辰,都在勸那些剛歸降梁郡就被關在兵營裡、一連關了三天的山賊,反了吧,再反一次。可無論她如何論說天下形勢,那些賊人隻是笑笑,随口附和幾句,好像在聽說書人講故事。
沈時樂道:“我不過是告訴了他們,那位将他們招安而來的吳大人其實并非朝廷派來,而是薛韫知安插在白璧的哨子,我說的沒錯吧?”
他怎麼知道?
“自從我見到吳大人的那一刻就認出來了,要不然,我也不會勸首領同意招安,帶着弟兄們跑到這白璧城裡來。這白璧城之于我們,不就是一座巨大的翁城。”
城門忽地打開,喊殺聲沖天,刺痛而莫。沈時淡定地推着梅盈往路邊避閃。
*
白璧守将們甕中捉鼈地計謀敗落,原本志在必得的守成之役,瞬間變成了背水一戰的生死局。
眼前兩軍混戰在一處,不妨在其他城門的援軍敢來沒多久,也沒敵軍用列隊分割開來,不成互相支援。正在僵局之際,白沙江南邊湧起一條烏泱泱的線。
領陣之人一身赤衣如焰,策馬沖鋒在前,身後旗幟飛揚。
正是薛韫知。
剛剛趕來支援又被潮水般的敵軍困住的白璧守軍瞬間潰散,亂作一團,一半朝城内退縮,另一半丢兵棄甲散入野地。這下城内也亂了。
薛韫知趕來後,先與安流合軍擒了白璧太守,再率兵入城時,梅盈已經坐鎮郡府,帶着當地三老和各功曹官吏相迎。見梅盈的臉色不好,薛韫知也隻當她是這幾日沒有休息。
攻占一城,絕不是占了地盤就夠了,還要保證此地官僚系統的日常運作、百姓生活如常運轉。幸而梅盈在荷州亦頗有威望,這幾日煽動得不少人願意相投。薛韫知在衆人前宣告勝利,也少不了一一論功行賞。
薛韫知也是這時候才意識到,在場的似乎少了誰。
戴安就在這時候冒出來告狀:“大人,剛才蘇潤蓮在翁城裡和那些士兵一起攻擊我!是真的攻擊,不是做做樣子,您看我這袍子被刺的!”
薛韫知瞥了一眼,不信道:“蘇潤蓮即便不忠,但不會使陰險下作手段,獻計後再反水,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梅盈卻幽幽道:“他能把太守等人騙得團團轉,我看他未必就做不出來。”
戴安連連應和:“就是!”
薛韫知擡手制止二人:“此事稍後再議。蕭臨人呢,把他看緊了别跑丢了,再問他他師傅去哪了?”
戴安正要去找,還沒走出屋子,突然一個傳令官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喊:“顧将軍在浮梁遭人偷襲,已經敗走了。”
薛韫知瞬間氣勢一凜,穩住衆人,問道:“偷襲者為何人?”
“一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