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功夫,勸谏的、彈劾的奏折堆滿了皇帝的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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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為上易事,為下易知,則見刑不煩矣。①國之基,惟在於德禮。陛下欲繼軒、唐之風,追舜、禹之迹,必鎮之以仁德,宏之以仁義……②”
左槐又來苦口婆心勸谏皇帝以仁德治天下,滔滔不絕說了快半個時辰。
王妡也是真的耐心,不急不惱甚至都不打斷左槐,聽着隔三差五就要聽一次的車轱辘話。
前來禀事的闵廷章也很有耐心,一直在慶德殿外等着,沒離開過一步。
其他人來了又走來了又走,都好幾撥了,見闵給事還在,那就是左相公也還在殿内。
衆人:“……”
現在是在比誰更有耐心嗎?
以前在獻帝朝時,也沒見左相公這麼愛進谏。
“朕知道了,左卿若無他話,便自去忙吧。”
王妡算好時間,半個時辰後,不管左槐還有什麼話都不準備讓他說了。
左槐其實還意猶未盡,但皇帝的耐心差不多就這麼多了,再勸谏下去恐會惹惱了皇帝,他還是有分寸的。
比起獻帝來,元始帝在朝臣勸谏這一方面可好太多了。
獻帝聽到自己不愛聽的常常惱羞成怒把谏臣趕走,元始帝還是會讓朝臣把話說完。
左槐起身告退,一出慶德殿便與闵廷章照面。
“左相公。”闵廷章奉手見禮。
左槐禮數周全,說道:“闵子建還在等着呐,怪老夫,與陛下聊得投機,竟忘了時間。”
“陛下禮賢下士,引納多途,是我大猗之幸事。”闵廷章道。
“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則榮,犯六邪則辱。”左槐臉上挂着一絲笑意說道:“虛心白意,進善信道。老夫不敢自比聖臣,卻敢自稱良臣。”③
闵廷章亦在臉上挂出一絲笑容,道:“為人臣者,懷君之榮,食君之祿,當與之為忠,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
左槐面上笑容淡了一分,“有臣如闵子建,國之幸。”
闵廷章回道:“左相公過獎,下官不過是義不苟合、位不苟尊罷了。”
左槐道:“君子臨難不苟免,殺身以成仁。你能如此想甚好。”
闵廷章道:“人臣者,該有益于國,有補于君。”
左槐說一句,闵廷章回一句,很是桀骜,叫左槐不免有些惱。
貢年瞅準時機過來請闵廷章入殿,把左槐一肚子的教訓給憋了回去,叫左相公别提多難受了。
貢年轉身時瞥了左槐一個白眼。
吳桐被召進宮面聖,才登上慶德殿的月台,就看到了左槐和闵廷章的言語官司,她立刻躲在了一根金柱後頭,觀摩頂級文官的現場教學,待到了廣州她也要引經據典把對手噴得啞口無言,優雅。
觀摩完後,她覺得吧,還是貢大監的比較容易學。
左相公真的,不是吳桐對他有偏見,這中老年男人是不是都喜歡給人當爹,說話爹味十足帶着教訓。
聽通進司書令史說,左相公半個多時辰前入宮面聖就沒出慶德殿,他們幾次去送封駁的奏折,都聽見左相公在滔滔不絕。
那是真能說啊。
皇帝也是真有耐心啊。
吳桐對皇帝陛下佩服不已,在朝上聽了幾個時辰車轱辘話,下朝還能聽半個時辰不發火。
滿心感慨的吳桐見左槐要走,趕緊繞到金柱的另一邊去。
實話實說,不是很想與左相公照面。
王妡給吳桐賜了宅子,前日吳桐帶着蕭皎去看看自己的新家,沒想到隔壁就是左相公的宅邸,還好巧不巧遇上會友回家的左槐,雙方照面不能不見禮,然後母女倆就被左相公爹味十足的說教了一通,無語極了。
吳桐繞着金柱,躲開左槐。
“吳大夫,您這是在作甚?”
吳桐繞了一圈金柱,轉身就對上貢年的大臉,吓得跳起來。
“貢大監,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吳桐驚魂穩定,瞪着貢年。
貢年無辜道:“咱家可沒吓您,倒是您把咱家給吓到了。”
吳桐以前在王妡身邊做掌書女史時,與貢年相交頗多,彼此很熟,說話便随意許多。
“您這繞柱作甚呢?”貢年問。
“嗐,這不是不想與左相公打招呼麼,省得又被左相公說教。”吳桐擺擺手,“他想當全天下人的爹,可我不想多個爹。”
貢年被吳桐的說法逗笑:“吳大夫還是如此幽默。”
吳桐的廣州知州的任命已經下來,但她還沒有去上任,所以貢年都稱呼她的正官階谏議大夫,貢大監處事就是這麼嚴謹。
“一般一般,沒有貢大監的那個白眼好看,能把翻白眼翻得如此俊秀,很值得我學習。”吳桐真覺得貢年的表情管理絕了,反正她自己每次翻白眼表情都崩。
貢年道:“陛下喚您進去說話,吳大夫快去罷,别叫陛下等久了。”
吳桐随貢年入了殿,闵廷章在,還有個中書舍人黎一鳳端坐案前。
這是要下什麼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