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洛從坤甯宮離開,身前是拿着一盞燈籠引路的宮女。
細說起來,雲洛和皇後娘娘的談話并沒有持續多久,但是很明顯,皇後娘娘有意親近,而雲洛也并不排斥。
除去一開始的生澀,兩人的談話都很是順暢,仿佛親友。
在山上的弟子都說大師姐有些孤僻冷漠,就連自己的師弟師妹在與自己接近的時候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
其實雲洛不是排斥交友,她隻是,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來和别人交流,有些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和人說,她總覺得自己是個外人。
而别人和自己交談,一旦沒有回應,那放棄便是一件極其容易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不能舌燦蓮花,想說些什麼,給出别人想要的回應,也學不會,說到底,就不是那樣讨人喜歡的性子。
比起身份尊貴又活潑愛笑的師妹來說,自己唯一的優點就是原來那張還算說得過去的臉還有自己的天賦,可是,現在的自己容貌和天賦都沒有了。
更是借此在一隅月中獨居,那,不被人喜歡似乎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今天,明明是才見過不久的人,卻給了自己原來從來沒有的感覺,不僅僅是對師尊的那種尊敬和敬畏,而是一種更偏向于包容和家人之間的感情。
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皇後娘娘又怎麼會那樣對待自己的兒子呢。
黎越禛,一國的太子,素有賢名,對自己的家人親朋也是極好的,又怎麼會和自己的母親是那樣堪稱步步維艱的關系呢。
雲洛對這樣的感情想不明白,自己記憶中缺失的東西到底讓她失去了一些什麼。
也是到了今天,她才明白,原來自己丢失的不僅僅是初次下山時候的回憶,還有自己小時候的記憶。
跟雲洛對皇後娘娘所說的不同,雲洛并不是那樣不在意自己的幼時。
隻是在皇後問起,而自己有意找尋并作出回答的時候,她才驚覺,原來自己并不清楚。
對于自己的幼時,對于自己的來路。
浮玉仙門現如今的人知道大師姐雲洛事迹的人很少,那麼知道雲洛來曆的人就更少了。
是浮玉仙門的大弟子,子陰真人從凡世撿來的有天賦的大徒弟,一個人間的孤女。
然後呢,沒有了,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本來這樣沒有什麼,畢竟那段在凡間的幼年時光細說起來不過五六年,不及她在修仙界宗門占的大半。
可是,可怕的是,就連雲洛本人知道的也隻是這些,而這樣一個事實她知道今天才知道,就像是一直隐藏在迷霧之中的東西,她猛然向前,看清楚了,才發現那濃霧之後的石台之上什麼都沒有。
她知道自己父母雙亡,可是父母是誰,又是怎麼去世的,她不清楚,她知道自己來自凡間,可是來自凡間大概的那座城,哪門哪戶,她也不清楚。
那段可以揭示她來處的記憶似乎隻給她留下了人間孤女的标簽和那一顆直到現在還束在她發上的黑紅玉珠。
雲洛想着皇後娘娘最開始是問到的“落落”和悲傷的眼眸,心中砰砰直跳,幾乎要抑制不住。
夜有些深了,引路人默不作聲,路旁的花草被經過人的衣擺觸動,寒露滾滾,雲洛的心連帶着也沾滿這夜間的涼氣。
時浔殊早就在雲洛被皇後娘娘邀請進屋内的時候從牆頭上跳下來等着了,見雲洛從屋中出來一副心緒煩亂的樣子也沒有打擾。
他自是聽到了雲洛和皇後的談話,也自能聽出雲洛和皇後娘娘談及花朵時生硬的轉折。
要是蕭沐煦和安芸苓來聽,估計隻會覺得師姐沒忘記此次夜行的目的,隻不過沒有了解到語言的藝術,說話有些不小心罷了。
可時浔殊卻是知道,這不過是姐姐的惶惶無措之下亂揪出來的話題罷了。
姐姐是一個心思細膩敏感的人,她自是能聽出皇後娘娘對自己問話的希冀,于是她也選擇了真誠以待。
隻不過,在她好好回答問題的時候,她發現了關于自身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問題。
雲洛的天賦極好,當然,現在是,雲洛以前的天賦極好,這種先天的優勢讓她能順利理解很多晦澀的東西,當然也能讓她輕易記住一些事情。
時浔殊在披着現在可憐小孩的身份接觸雲洛後不久就發現了,姐姐現在的修行很是難熬,姐姐也知道,并為此付出了更多倍的努力。
她不說,但不代表時浔殊不知道兩人還在一個屋子的時候,除了很少時候時浔殊有意的撒嬌求安慰,雲洛都是在榻上打坐修煉過來的,就連給自己修煉術法秘籍上那些滿滿當當的标注也出自雲洛之手。
相比之下,和以前的自己一個天一個地,對比很是慘烈。
而在這種情況下,在雲洛跳過自己下山尋求記憶的那段回憶之後,她猛然發現那代表自己來處的記憶也沒有的時候,那種慌亂,讓她重新平靜沒有多久的腦海陷入了滔天巨浪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