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栀自己回了府。不聲不響的,沒讓任何人察覺他去了自己本不該去的地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既沒有勇氣走上前去質問二人究竟在說些什麼、為何會相聚于此處,也沒有膽量将那聖上塞的小妾送走……既然如此,解釋與狡辯又有何分别?
以結果而論,自己就是背叛了林梨。而林梨私下去找白貫道之事,他已無心再想。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竟然如此怯懦——
自己不過是聖上身旁一枚趁手的棋子,棋子的命運,被捏握在棋手之中。任是如何掙-紮,也插翅難逃。
阮貞離換上了常服,卸下了紅妝,那眉眼去了修飾,渾然天成,愈發與林梨神似了。
她一直等在唐府門口,怯怯地搓着手。一見唐栀回府,便小步跟在他身側,像隻跟在母雞身後的雞雛。
唐栀不看她,直直往房裡走。
快走到唐栀林梨夫妻倆的院裡時,阮貞離像是突然下定了什麼決心,快步向前,擋到了唐栀身前,開口道:
“夫君,妾身聽聞家中一直未有子嗣……妾身,也想盡一份力!”
唐栀冷眼看她,眼皮都不屑得擡起。他背在身後的手,指尖深深扣進掌心。
這股寒意絲絲滲入阮貞離的骨髓中,她不死心地說道:“夫君,妾身知道你與林小姐伉俪情深,可唐家香火之事,你怎能不在意?夫君年上成名,自是不明白……”
“别叫我夫君。”唐栀打斷道。
“那、那妾身叫老爺可好?”她将頭低下,漏出白淨的脖頸,“妾身初來乍到,若做得不當、說得不是,還望老爺指出……”
這幅姿态,實在像極了他在聖上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樣。隻不過,被景仰的上位者成了自己。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對阮貞離如此惡劣,無非是在向更弱小者撒氣罷了。這阮貞離,其實同自己也沒什麼區别,無非是受人操縱,身不由己——
唉,大不了和她說清楚,然後不理她就是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和你說的,但你不是我的妾室,也不必行那些虛禮……隻當在這白吃白喝就成。”
阮貞離将頭低得更低了:“他們……啊,隻是阿離想給夫君、啊,公子留下個子嗣罷了……公子生得好,還有才,此等血脈,應當後繼有人才是……”
“阿離”?
他仔細端詳了這女子一番。
無論是身型、眉眼、臉型都與林梨極為相似。唯有那鼻翼與嘴巴不如林梨的精緻。
唐栀總算意識到,面前此人,并非單純隻是聖上送來的眼線。如此看來,她原是經過他們的精挑細選,想用以作林梨的“替身”的啊。
哼,這點小把戲,早就過時了。
宮裡那些人真當我是話本裡那些始亂終棄的狀元小郎君啊?
“你原名叫什麼?”
“奴家、啊,阿離原名就是貞離……”阮貞離詫異地擡頭看了唐栀一眼,又急忙低下頭,肉眼可見地慌張了起來。
“你原名叫阮貞是吧?這離字跟在貞後邊,實在突兀。誰給你起的名?”
“……爹。”此問一出,像是戳到了她的痛楚,剛才還在叽叽喳喳,說些香火啊子嗣啊之類催生的車轱辘話的阮貞離終于閉上了嘴。
唐栀輕歎了口氣,繞過她,往院裡走去。他擺擺手,招呼道:
“你不用跟着我了,西邊還有個側院,就去那住着吧。我會命人去照顧你的三餐起居的。”
阮貞離擡起頭,不再夾着嗓子,而是小聲謝道:
“謝謝公子……”
……
林梨回府了。一下馬車,她便直奔書房。
府裡的下人們見狀,都很是困惑,不由得又在院裡交頭接耳了起來。因為她去的書房,是唐璨的書房。
唐璨正在燭下校對着文書。他這工作,看似簡單,實際上不但幹得雜,沒個定式,還得天天加班。
聽門外有了動靜,他大聲喊道:
“小東西,都說了我在忙,不準進來——”
林梨輕輕推開了門:“是我。”
“弟妹?”唐璨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叨擾了,想借你的書房寫些東西。”
“啊,當然可以。唐栀他到處找你呢……”
林梨輕輕點了一下頭:“嗯,我知道,等我寫完,自然會去尋他的。”
她的聲音很輕,宛如微風吹過拂柳。
唐璨讓開了位置,她點頭緻謝,一揮袖子,從袖中掏出一張不易損壞的絹紙,拿起了唐璨擱在玉硯上的筆,專心寫了起來。
出于好奇,走到角落的唐璨偷瞄了兩眼——
書題上,赫然寫着“和離書”三個大字。
什麼?!!?
他吓得一哆嗦,懷裡抱着的那幾本書往身下滑了滑。恰巧他今日穿的是綢緞做的衣裳,光滑無比,挨着衣服的那本,就那麼冷不丁地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