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陽臨近下山時，點兒才心有餘悸地回到了她們的小屋。嶽大哥自知成了電燈泡，也回衙門當班去了。

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擡頭看見炊煙袅袅升起，鼻尖柴火竈的香氣萦繞不散——難不成是小姐下廚了？噢，唐公子和小姐和好了，那肯定是唐公子在做飯……

一進院門，便見唐栀圍着個麻質的土灰色圍裙，熟練地颠着勺。油滋啦啦地響着，鍋上冒起白煙。她想起當年在京城唐府時，唐公子的手還沒有這麼穩呢，看來私底下又練了不少。

“點兒？”唐栀扭頭，一邊熟練地倒菜出鍋，“剛才你小姐找你來着。”

一見唐栀的臉，點兒便想起一個時辰前撞見的粉色場景。她臉頓時羞得通紅，忙答道：“噢、噢……我剛去河邊摸魚了！小姐去哪了？”

“點兒，我在這。”林梨從屋内出來，已然換了一套素色的衣裳。要是換旁人，肯定看不出來異樣，畢竟林梨的衣服不是淺色就是白色，樣式也大差不差的，短時間内肉眼很難分辨，可點兒從小與她一起長大，替她整理衣服許久，僅憑裙子的褶皺都能認出是哪套——

小姐她沒事換什麼衣服……嘶，發型好像也變了！我早上用的不是這梨花簪子啊！

不對，難不成？？！！

她們是夫妻，就算那啥也很正常嘛……

那唐公子回來了，他給小姐做飯，給小姐打下手，恩愛兩不疑……那我不就徹徹底底成了多餘的了？！！那我會不會像嶽大哥那樣被打發走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小、小姐！”點兒順勢撲到了林梨身上，“你可不能不要點兒啊——”

随即，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起來：“點兒很能幹的，小姐你叫我做什麼都可以……”

林梨在驚慌失措中，下意識看向了不遠處的唐栀，唐栀輕輕一笑，她便似丢了心魄般抖了一抖。

她閉上眼睛，輕輕用手撫摸點兒的背：“乖，點兒乖，我怎麼會不要點兒呢……”

點兒停止了哭泣，直直看林梨的眼睛：“你不是和唐公子和好了嗎？”

林梨皺着眉，搖了搖腦袋：“和好？當然沒有。”

她才沒有忘記當初不計代價也要分開的原因，如今和平解決的機會近在眼前，可不能讓她再次出現攪了局面。

“公子？”點兒困惑地望向唐栀。

唐栀嘴角帶着淺淺笑意，輕輕點了點頭。

點兒：（撓頭）怎麼和我想象的不一樣？

……

半個時辰前。

二人在“順水推舟”過後穿好了衣服。如今，他們都已經不是初嘗人事的小孩子了，欲拒還迎的戲碼已省去了大半。

林梨坐在梳妝台前整理着自己的頭發：“所以你此次前來，是為了與西玄王議和？”

唐栀一邊乖巧地收拾着床褥，一邊應道：“嗯。”

“西玄王素傳有暴虐之名，你……不怕？”

唐栀沉默了片刻，走到她身後，從銅鏡裡看二人的臉。鏡子裡的景象，終于不再模糊：“怕。但為了天下黎明，怕也得去。”

“……這話，不像你。”

唐栀輕笑一聲，替林梨補充道：“我知道，像白貫道。”

“……”

他從首飾盒裡挑出一支簪子，熟練地替林梨簪上。

是那支梨花帶雨簪。

“我這個纨绔，閑散慣了，一生沒遭遇過什麼挫折，幾乎做什麼都是順風順水。我本以為自己就是這般命好，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有人在我前邊擔着。小時候享盡了榮華富貴，是靠我爹不眠不休地操持家業；家道中落還能完好無損，是靠唐璨沖鋒陷陣；後來一舉奪魁、‘平步青雲’，是靠……你。”

林梨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你瞎說什麼……”

“我見了岑千知。”

林梨垂眸，不再多言。

唐栀拿起梳子，認認真真地梳着林梨垂落的烏發：“我也是時候該徹徹底底地長大了。”

細細密密的梳齒，像成千上萬隻螞蟻啃食着林梨的頭皮。

“兩年未見，你變了不少。”林梨放在大腿上的手緊緊攥着。

他的氣息一如當年，氣質卻大為不同。宛如在電閃雷鳴後拔地而起的春筍，成了挺拔無缺的竹子。

“我過幾日便要繼續上路了。唐府四周，有皇宮的眼線。等我動身後，你可以搬到唐府住，至少不愁衣食。況且，菲姨和林家人，也都在那邊，至少沒那麼冷清。這樣也好，以免又從哪冒出來不懷好意的家夥。至少……菲姨可以替我把把關。”

林梨沉默良久，最後還是發出了一聲悶悶的“嗯”。

心有淤堵，聲音便也跟着淤了。

“走前，再給我做頓飯吧。”

“吃什麼？”話音剛落，唐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輕輕将腦袋墊到林梨的肩上，“糖醋小排？”

林梨别着臉，輕聲道：“……真是記仇。”

“沒聽清，再說一遍？”

“我說你真是——唔。”

唐栀又拿嘴堵住了林梨的嘴。

又耍賴。

林梨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