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主早已為他們安排好了歇息的客房,雖比不上江南宅院的精巧雅緻,卻也收拾得整潔清爽,被褥松軟,倒也舒适宜人。夜漸深沉,雖是盛夏時節,但山間的夜風卻帶着幾分料峭寒意,風勢又急又猛,若是在外頭站上一炷香的工夫,怕是連身子骨最健朗的漢子也要染上風寒。
甘煥之和唐栀不約而同地裹緊了披風,信步來到客房外的走廊上。木制的欄杆被夜露浸得微涼,憑欄遠眺,隻見層巒疊嶂在月色中起伏如浪,墨色的林海一直延伸到天際,最終與遠方的雪山融為一體。這般壯闊景象,在丘陵婉轉的江南水鄉,或是在一馬平川的京城郊外,都是難得一見的奇觀。
夜蟲的鳴唱此起彼伏,蟬聲聒噪,蛙鳴陣陣,更有不知名的草蟲在暗處窸窣作響。這般熱鬧的山林夜曲,隻怕要讓那些習慣在寂靜中安眠的城裡人輾轉難眠了。
有好一會兒,二人就這樣靜靜地看着眼前壯麗的風景。直到甘煥之打破了這份難得的甯靜。
他拍了拍唐栀的肩,略顯擔憂地問道:“栀啊,你就這樣把阮小姐許給我不好吧,你和她說了嗎?”
唐栀淡淡答道:“沒,忘了。而且你不是在演戲嗎,怎麼就成我許給你了?”他對阮貞離的事一向不太上心。
甘煥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哦行吧,那我和阮小姐說一下吧。”
說罷,他便去輕敲“阮貞離”的客房去了。
實在行動派。
很快,“阮小姐”出來了,身旁還緊緊跟着一隻菲姨。二人随他去走廊的途中,菲姨還一直警惕地打量着甘煥之。與此同時,唐栀有意無意地挪遠了,直到挪到了一根大柱子旁邊——唐栀心想:不錯,柱子夠粗,從這邊根本瞧不到那邊的動靜,是個可以安心偷聽的好地方。
甘煥之是個死心眼的,硬是要回到他剛剛賞月的位置才願意開口。他撓撓腦袋,再撓撓脖子,直到菲姨不耐煩地抱起手,他才不自在地說道:
“那個,剛才我說你是我夫人,那其是我們來西南前安排的角色啊,忘記提前和你說了,實在抱歉了,有點占你便宜了。”
林梨輕輕搖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不接受道歉的意思嗎?”
一旁的菲姨翻譯道:“她的意思是沒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她明白了。”
“哦哦!對了,我再給你補充一點劇本的内容。我叫張三狗,唐兄是張二狗,大狗你也猜到是誰了吧!這名字還都是我取的!”
聞言,“阮貞離”乖巧地點點頭,嘴角溢出的笑意藏在了面紗後。随即,她扯了扯菲姨的衣服。菲姨翻譯道:“我們就先回去歇着了。”
“哦哦,好的!”
二人走遠後,唐栀回到了甘煥之身旁。
唐栀微蹙着眉,疑惑地問道:“她……一直這麼沉默嗎?嗓子啞了,也不至于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吧。”
“我不知道啊。”甘煥之撓撓頭。
唐栀接着追問道:“你有沒有覺得,阮貞她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比如,似乎長高了些?我記得,她以前要比菲姨矮上一截的,可照我剛才看,似乎阮貞還要高上一些。”
“我也不知道啊!嗯……說不定是因為她年紀小,發育期長高了,也很正常嘛,或者穿了鞋底比較厚的鞋?”
“還有,菲姨什麼時候和她關系這麼好了?”實在太奇怪了。
“你别問我啊!我也是剛和她接觸不久!”
“莫非,這阮貞的皮囊底下,又換了人……”唐栀一心沉浸在對阮貞離的猜疑之中,對身旁甘煥之的驚慌失措置若罔聞。
“哎喲大晚上的你神神叨叨地念什麼呢,不和你說了!吓人!睡覺去了!”話畢,甘煥之飛快溜回了房。
不久後,唐栀也回了房,但心裡想的一直是:這阮貞,有問題。
莫非,是皇宮的人偷偷将人調換了,把“不思進取”的阮貞換成了另一個和她長得像的女子……可若是如此,菲姨為什麼會和她如此親近?
難不成……
不,不可能,那日自己可以親眼看着她睡熟才離開的……
到底是自己多疑了,還是這阮貞,确有蹊跷?
……
酒足飯飽之後,衆人精神抖擻地踏上了前往玄王駐地的旅程。有了黑龍寨一衆好漢的護送,隊伍裡的氣氛明顯輕松了許多,不複來時那般壓抑沉默。山道上回蕩着此起彼伏的說笑聲,就連馬蹄聲都顯得輕快了幾分。王二和甘煥之也坐進了馬車裡,取而代之的是有武功傍身的黑龍寨打手。
因為一個車廂隻能坐三人,于是唐栀去到了林梨的車廂。
當然,這隻是唐栀的說法。
菲姨努力勸阻道:“哎呀,唐公子,這車廂寬敞得很,何必要和我們擠一塊呢?”
唐栀笑着不說話,隻直直盯着“阮貞離”的臉。林梨低着頭,垂着眼眸,不敢做聲,心想:“一定要瞞好這一段路,等黑龍寨的人走了,沒了安全離開西南的可能,才能坦白真相……千萬别看他。”
菲姨接着威脅道:“我等下可是要睡覺的,睡得四仰八叉,不知道唐公子受不受得了這委屈?”
“受得了。”他的話雖是對菲姨說的,眼睛卻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阮貞離”。
“孤男兩女怎可共處一室?我們姑娘有姑娘的話聊,你就不能讓我們好好休息嗎……”要是唐栀待在這,她們緊繃已久的神經必然是得不到分毫休息時間的。
“當然可以。”
菲姨的眼睛裡迸發出希望的火苗。
“你們休息你們的,我休息我的。”
“唰”,又被一盆冷水澆滅了。
菲姨抱起手,氣惱地把臉别開:“行行行,你最大,你說了算。”
大不了我們一句話不講就是,哼。
“菲姨,昨夜睡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