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師不會給我們這些次等角色太多時間,否則這出以吉賽爾為最大主角的芭蕾舞劇将被置于何地呢。
報名後的第二天下午,選拔就開始了。
選拔形式也很簡單,表演前報上選段,老師會根據選段來伴奏,競演阿爾貝特的人随即開始表演,時間為三分鐘。
能同時獲得老師在技術層面的認可和“吉賽爾”情感層面吸引的就能獲得這個位置。
如果說前者較為客觀,那麼後者就需要耍一些“小心機”了。
這間舞室有三十名學生,除了樸素熙之外,有20名報名了阿爾貝特。
剩下的人要麼是新來的技術還不夠到位沒資格報名,要麼就是明哲保身選了其他還算不錯的位置。
對我而言,永遠沒有“還算不錯”這個說法。
但這次競演,我并不占優勢。
從表演順序上來說,我是最後一個,是一個最容易讓人産生視覺疲勞的位置。
論表演設計,第一個出場的人自然又機靈地選擇了第一幕曲中吉賽爾與阿爾貝特的雙人舞段落。
她在賭樸素熙的心軟和肌肉反應。
心軟在于樸素熙不一定會拒絕她的眼神請求,而肌肉反應就在于這幕雙人舞是老師最近主要在教導的段落,她也許會不由自主地動。
好在,樸素熙隻是微微聳肩,并沒有站出來和那名女生配合。
但,通過甜蜜互動來驅使樸素熙站出來和她們配合,來達成赢得吉賽爾芳心的這個路線,基本得到了确定。
在我之前的十八個人,無一例外選擇了與第一幕曲差不多的位置。
她們極力把自己塑造成為那個富有魅力、年輕俊朗的化名伯爵,這樣就能輕易地俘獲田園少女的一見鐘情。
第一印象,有時候能決定一個人的一生。
這句話放在因愛而死的吉賽爾身上,再合适不過了。
回過神的時候,我前面的人已經走上前開始報幕,當她表演完之後,就該到我了。
要我像她們一樣,在樸素熙面前展開鮮豔的羽毛,極盡賣弄風姿嗎?
這樣的我,才是個瘋子吧。
我思量着一舞必勝的方法。
和她們選一樣的選節,論技巧我不一定會輸,論情感……
昨天在樸素熙面前我接着跳下去的舞步,正是源于正在表演中的段落。
“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阿爾貝特。”
我還沒有忘記樸素熙這句話。
但我并不會相信,或者說,我不會把機會放在樸素熙身上,我絕不會靠她的親睐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于是,輪到我了。
我思考的樣子看着很懵,金老師叫我第一遍,也被我忽視了。
這讓她感到不爽:“讓你排在最後表演,你就不行了嗎?”
“如果是這樣,也沒必要浪費時間了。”
我如夢初醒地擡頭,撞見了樸素熙擔憂的眼神。
我并不感激,完全轉過身背對着她,對着老師報幕。
“第二幕黎明哀悼的選節,麻煩您了。”
我向老師彎腰敬禮,站直的時刻,張開嘴痛苦地呼喊起來。
“Giselle——”
我在一瞬間彎曲膝蓋,像一塊重重的石頭跌倒在地,瘋狂地向前爬,無助地伸出手。
因為我的靈魂摯愛,我的愛人,我鐘情的那個天真善良的女子,為了我而死,又為了我靈魂消失在黎明的薄霧中。
那一刻,我在她無私的愛之中認識到了自己的傲慢、卑劣和自私,我為我失去了這份愛而悲恸,為我失去了我的真愛而忏悔。
雙手不斷在空氣中抓騰,疼痛令我翩翩起舞,令我旋轉,令我暈眩。
仿佛再度置身于人間和幽靈邊界,再次擁抱我的愛人。
我看見了她的幻影,我知道我已經瘋了。
可我仍然義無反顧地張開手想要擁抱我的愛人,嘴裡呢喃愛神對我下達的箴言。
“我唯一的,吉賽爾——”
我對這樸素熙張開了手,隻有這一刻,當我與阿爾貝特形同一人的瞬間,我向往着她的擁抱。
所有人都渴求的回應,都渴望得到吉賽爾的回應,成為她唯一的阿爾貝特,當這份回響降臨在我身上,當樸素熙向我走來擁抱我。
在我們四目相對即将擁抱的刹那,我向後退拒絕了她的擁抱。
我心知,當她朝我走過來時,我就赢下了這場競演。
我會赢下她的注視,赢得吉賽爾的芳心,但我不會接受作為樸素熙朋友,向她獻上的擁抱。
我對着老師,在她落下最後一個八拍的重音時分,抱住了我自己,留下了痛苦的淚水。
忏悔來得太遲,我已無藥可救。
隻能歎息:“吉賽爾——”
音符結束,我跪倒在地,表演結束。
我知道,即使其他再怎麼看我不順眼或者不熟悉我,她們也會為我這段表演而鼓掌。
可我卻在掌聲中聽見一聲驚呼。
“素熙,你要……”
樸素熙在我身後抱住了我,同樣跪倒在地,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大腿貼在我的大腿邊,這樣的肌膚相貼,才讓我發現,她的身體也很滾燙。
仿佛,她也和我一起激烈地跳了三分鐘。
在老師贊賞的目光,我聽見了樸素熙的聲音,她莫名有些顫抖,身體和聲音都是。
“你……是……最好的……”
“珍星——”
“謝謝你。”
我平靜地回複,拉開了她的手臂。
我沒有忘記謝幕禮儀,對着老師鞠躬,同樣我也對着還在地闆上的樸素熙伸出了手。
下課鈴剛好打響,其他人都迫不及待地走出去,老師走到我身邊叮囑。
“别以為得到這個位置就能不努力了,你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每一次月考都不能失誤的吧?”
“把握好機會,好好表現吧,宋珍星,知道了嗎?”
我側頭道謝,向她保證我會做好。
回頭時,我依舊保持着欠身伸手的狀态。
樸素熙反倒不自在起來。她沒有拉我的手。
真很奇怪,剛剛能沖過來抱住我的人,現在反而因為我伸出去的手而遲疑起來。
這是樸素熙轉來的第二個月,上個月她不費吹灰之力地取走了之前由我霸占的第一名。
這個月,她又無需經曆任何考驗,得到了吉賽爾的位置。
我不知道她還要拿走什麼,但這些東西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是我的,隻是,終有一天我會得到,為此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不起來嗎,素熙?”
所以我向她伸手,至少這幾個月,她将是我的搭檔。
“我可以嗎?”
她盯着我的手,我便知道,她并不是在問可不可以起來,而是問我。
可以就這樣握住我伸出去的手嗎?
我點頭了。
于是樸素熙又問我。
“那我們現在是親故嗎?我們現在能成為朋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