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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高峰的海城像一條緩慢蠕動的金屬巨蟒,空氣裡彌漫着汽油味和一絲揮之不去的煩躁。
傅纾也單手扶着方向盤,指尖摩挲着昂貴的真皮包裹,另一隻手撐着下巴,眼神放空地看着前方擁堵的車流。
五年了,這座城市似乎沒變,又似乎什麼都變了。
比如她現在開的這輛限量版超跑,引擎蓋下澎湃的動力被死死摁在龜速前進的車流裡,憋屈得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樣。
謝臾年。
這個名字像根刺,在她腦子裡紮了五年,拔不掉,碰一下還疼。
他再次出現了,還成了她手下的技術總監。
表面上,他恭敬、客氣、秉公辦事,完美得無可挑剔,仿佛那幾年的空白和刻骨銘心的過往從未存在。
她像在演一出獨角戲,滿腔的别扭和無處安放的情緒,對方卻像個置身事外的觀衆。
紅燈。
傅纾也不耐煩地踩下刹車,指尖的敲擊頻率更快了些,目光百無聊賴地掃過車窗外。
然後,她定住了。
人行橫道線旁,非機動車道上,一個極其…紮眼的身影闖入了她的視線。
是謝臾年。
他穿着一身熨帖合體的深灰色西裝,白襯衫的領口系得一絲不苟,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鼻梁上架着那副熟悉的細邊眼鏡,專注地看着前方路況。
這一切,都符合一個精英技術總監的标準形象。
如果……他不是騎在一輛看起來有些年頭、漆面甚至有點斑駁的深藍色老式自行車上的話。
那畫面,沖擊力十足。
一個身材挺拔、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神情嚴肅,動作卻帶着一種奇異的熟練和笨拙的協調感,奮力蹬着一輛與他的氣質和穿着格格不入的自行車。
西裝褲的褲腳被小心地用夾子夾住,避免卷進鍊條,但依舊能看到他蹬車時腿部肌肉在西褲下繃出的流暢線條。
陽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專注的側臉輪廓和微微沁出汗珠的額角。
他騎得很穩,速度不快,在同樣等紅燈的電動車大軍裡,顯得鶴立雞群又莫名滑稽。
傅纾也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居然騎自行車上班?
這個認知像顆小石子投入她煩躁的心湖,激起一圈漣漪。
傅氏集團給核心員工的薪資待遇絕對優厚,打車綽綽有餘。
他居然…騎自行車?
還是這麼一輛破車?
那股熟悉的、帶着點恨鐵不成鋼的煩躁感又湧了上來。
以前讀書時為了省幾塊錢公交費,能頂着大太陽走幾公裡,現在當了總監,還是改不了這摳摳搜搜的毛病,一點都不知道享受。
一點都不像她傅纾也認識的人。
可她的目光,卻像是被強力膠水粘在了那個身影上。
看着他用力蹬車時繃緊的下颌線,看着他因為用力,西裝外套下背部肌肉微微起伏的輪廓,看着他車輪碾過路面時,帶起的一點細微塵埃……
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在她胸腔裡翻攪。
是嫌棄他太節儉?
是覺得這畫面太搞笑太丢臉(畢竟是她公司的技術總監)?
還是……一種連她自己都不願深究的隐秘的酸澀?
她想起以前,他也總是這樣。給她花錢從不手軟,自己卻能将就就将就。
她曾笑他像個苦行僧,他隻是淡淡地說:“習慣了,沒必要浪費。”
現在,他還是這樣。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依舊過着這種“沒必要浪費”的日子。
那他對自己那點公事公辦的恭敬和順從呢?是不是也僅僅是因為……“沒必要浪費”情緒?
這個念頭一出,驟然紮得她心口一縮。她盯着他,眼神越來越沉,心裡的火氣卻越燒越旺。
憑什麼?憑什麼他能這麼平靜?憑什麼隻有她像個傻子一樣在這裡煩躁不安?
“嘀——!!嘀嘀嘀嘀——!!!”
尖銳刺耳、連綿不絕的汽車喇叭聲如同魔音灌耳,将傅纾也從混亂的思緒中拽了出來。
她猛地回神,這才發現前方的綠燈已經亮了好一會兒,她後面的車早已排起了長龍,暴躁的司機正把喇叭按得震天響。
一股巨大的羞惱和無處發洩的怒火瞬間直沖頭頂。
她手忙腳亂地挂擋、踩油門,昂貴的跑車發出一聲憋屈的轟鳴,猛竄出去,速度快得差點追尾前車。
心髒在胸腔裡狂跳,一半是被喇叭驚的,一半是被自己剛才那副看謝臾年看得入迷的蠢樣給氣的。
透過後視鏡,她看到那個騎在自行車上的身影似乎因為她這邊的動靜而微微側頭看了一眼。
距離太遠,看不清表情,但傅纾也覺得他肯定看到了自己堵在路口被狂按喇叭的狼狽相。
“混蛋!”傅纾也低罵一聲,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盤,腳下的油門踩得更重了。
超跑如同憤怒的銀箭,在車流中穿梭而去。
而人行道上,剛剛被她“怒視”過的謝臾年,看着那輛絕塵而去的跑車,嘴角極其緩慢地微微勾起。
他扶了扶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深邃平靜,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隻有握着車把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