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喧嚣在白晝褪盡後沉澱為一種粘稠的寂靜。初衍推開那扇吱呀作響、散發着陳舊木頭和劣質酒精混合氣味的家門,像是逃離一座令人窒息的活棺材。父親震天的鼾聲從裡屋傳來,伴随着酒氣,每一次起伏都像是砸在初衍緊繃的神經上。家裡狹窄、昏暗、雜亂,空氣裡彌漫着絕望和暴力的餘燼。牆壁上或許還殘留着昨日争吵的裂痕,角落裡散落着空酒瓶的碎片,無聲地訴說着這個“家”的真相。
他無法呼吸。胸腔裡像塞滿了浸透水的棉花,沉重、冰冷、擠壓得他心髒生疼。手腕上那些藏在袖口下的舊傷痕,在死寂的夜裡仿佛活了過來,開始無聲地尖叫、灼燒、誘惑。畫畫帶來的那一點點虛幻的慰藉早已消散,蘇曼描繪的曼陀羅藝術空間更像是一個遙遠的、用來嘲諷他現實的幻夢。他需要更直接、更徹底的宣洩,需要一種能穿透這厚重麻木的痛感,來證明自己還“存在”。
沒有猶豫,他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樣東西——一枚薄如蟬翼、在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下閃爍着冰冷寒光的剃須刀片。這是他藏匿的“秘密武器”,是他與無邊黑暗對抗(或者說沉淪)的唯一方式。
他悄無聲息地走出家門,将自己融入濃重的夜色。老舊小區的路燈昏黃無力,勉強照亮坑窪的水泥路面,投下幢幢扭曲的樹影。夜風帶着涼意,吹動他過于寬大的舊校服,勾勒出裡面過于單薄的身形。他低着頭,漫無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
手腕處的衣袖被他粗暴地向上卷起,露出底下觸目驚心的景象——新舊傷痕如同醜陋的藤蔓,縱橫交錯地纏繞在那過分蒼白瘦削的手臂上。有些是暗紅色的、結了痂的舊疤,像幹涸的河床;有些是顔色鮮紅、微微翻卷的新傷,邊緣還帶着一點濕潤的痕迹。這些傷痕無聲地訴說着他無法言說的痛苦和絕望。
他停下腳步,站在一盞光線更加黯淡的路燈下。昏黃的光勉強勾勒出他低垂的側臉和緊抿的唇線。他擡起右手,那枚冰冷的刀片穩穩地夾在食指和拇指之間,動作熟練得令人心悸。
沒有猶豫,沒有恐懼,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刀片鋒利的邊緣,精準地、緩慢地壓在了左前臂一處相對幹淨、尚未被傷痕覆蓋的皮膚上。
用力。
向下劃拉。
一道清晰的、細長的血線瞬間浮現。鮮紅的血珠争先恐後地從裂開的皮肉中滲出,彙聚成一條細小的、蜿蜒的紅線,順着蒼白的手臂緩緩流下。
痛嗎?
初衍的眼神空洞地望着那道新生的傷口,感受着皮膚被割裂的觸感,以及随後湧上的、熟悉的、帶着鐵鏽味的溫熱液體。然而,預期的、能刺穿麻木的尖銳痛感,卻遲遲沒有到來。或者說,那痛感已經被更深沉、更龐大的絕望所吞噬、所覆蓋。他隻感到一種奇異的、冰冷的麻木。仿佛割開的不是自己的血肉,而是一塊無關緊要的木頭。血珠滾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綻開一小朵暗色的花,旋即被黑暗吞噬,不留痕迹。
不夠。
還不夠深。
還不夠痛。
不足以驅散那籠罩在靈魂上的、無邊無際的灰暗和窒息感。
他面無表情地再次擡起手,刀片的寒光在昏暗中一閃。這一次,他打算在剛才那道傷口旁邊,再劃下一道更深、更長的口子。讓這冰冷的金屬,徹底割開這令人作嘔的麻木!
就在刀尖即将再次刺破皮膚的刹那——
“嘭!”
一聲沉悶而突兀的巨響,裹挾着淩厲的風聲,毫無征兆地從側前方猛地襲來!
初衍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覺得手腕處傳來一陣劇烈的、骨骼幾乎要碎裂的鈍痛!夾在指尖的刀片瞬間脫手飛出,在黑暗中劃過一道微弱的銀光,“叮”的一聲輕響,不知掉落在了哪個角落的陰影裡。
擊中他手腕的,是一個沾滿了灰塵和夜露的籃球。巨大的沖擊力讓他整個手臂都麻了,手腕更是火辣辣地疼。他痛得悶哼一聲,下意識地捂住了被擊中的手腕,身體因為沖擊而踉跄了一下,險些摔倒。他驚惶地擡起頭,心髒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破膛而出!
誰?!是誰?!
昏黃的路燈下,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影從籃球場的方向不緊不慢地走了出來。他穿着一身深色的運動服,額發被汗水微微濡濕,幾縷貼在光潔的額角。他的臉在背光處有些模糊,但那清晰冷硬的下颌線,那挺拔如松的站姿,以及周身散發出的那種拒人千裡的冰冷氣場……
是柏聞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