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防教育基地的大門緩緩開啟,大巴車隊如同歸巢的巨獸,駛入一片開闊而肅穆的區域。灰撲撲的水泥地面,整齊劃一的營房,遠處傳來隐約的口号和腳步聲,空氣裡彌漫着一種混合着泥土、汗水和紀律的獨特氣息。
車子停穩,引擎熄火。教官粗犷的吼聲立刻在車外響起:“所有人!拿好行李!五分鐘内下車集合!按班級列隊!”
車廂裡瞬間炸開了鍋!抱怨聲、背包碰撞聲、慌亂的詢問聲交織在一起。初衍被這突如其來的命令驚醒,本就昏沉的腦袋更是一團漿糊。他手忙腳亂地抓起自己那個洗得發白的舊背包,動作笨拙,受傷的左手幾乎使不上力。身體的虛弱感在短暫的睡眠後并未緩解,反而因為颠簸和緊張更加明顯,胃裡又開始隐隐作痛。
“快快快!兄弟們!拿東西下車!” 陳墨像打了雞血,第一個蹦起來,背上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還不忘招呼其他人,“柏神!衍哥!王胖子!李靜!張強!跟上跟上!”
柏聞嶼早已站起身,動作利落地取下自己的深灰色旅行包,背在肩上。他站在那裡,身姿挺拔,像一棵不為喧嚣所動的雪松,目光平靜地掃過混亂的車廂,最後落在旁邊動作遲緩、臉色蒼白的初衍身上。那眼神深邃,帶着一種無形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等待。
初衍低着頭,盡量避開柏聞嶼的視線,也避開周圍擁擠的同學。他咬着牙,用右手勉強将背包甩到背上,動作牽扯到左腕的傷口,一陣悶痛讓他眼前發黑,腳步踉跄了一下。
“衍哥!你沒事吧?臉色怎麼這麼差?” 陳墨眼尖,立刻湊過來,伸手想扶他。
初衍像受驚般猛地一縮,避開了陳墨的手,聲音低啞:“沒…沒事,有點暈車。” 他強撐着站穩,低着頭,快步跟上湧向車門的人流。
柏聞嶼将初衍那瞬間的躲閃和蒼白的臉色盡收眼底,沒有言語,隻是邁開長腿,極其自然地走在了初衍外側稍前一點的位置,高大的身影無形中替他擋開了一些擁擠推搡。
下了車,冰冷的空氣夾雜着塵土撲面而來。初衍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将左手更深地縮進袖口。教官的哨聲和吼聲在空曠的場地裡回蕩,各班迅速整隊。
陳墨作為“舍長”,當仁不讓地攬下了雜務:“兄弟們!你們先去宿舍安頓!把行李放下!我去領咱們的軍訓服!保證給你們拿合身的!” 他拍着胸脯,又對柏聞嶼擠擠眼,“柏神,宿舍鑰匙!快給我!”
柏聞嶼面無表情地從口袋裡摸出一把帶着房号标簽的鑰匙,遞了過去。
陳墨接過鑰匙,像隻撒歡的兔子,一溜煙就朝着發放物資的地方跑去。
“高一(1)班!男生宿舍!C區3棟!跟我走!” 一個皮膚黝黑、表情嚴肅的年輕教官吼道。
隊伍開始移動。初衍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在隊伍末尾。背包帶勒着瘦削的肩膀,手腕的悶痛和身體的虛弱讓他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柏聞嶼依舊走在他外側稍前,沉默得像一座移動的冰山,卻無形中隔開了他與前方擁擠的隊伍。
C區3棟是一棟嶄新的、外觀方正的營房。走進指定的宿舍門牌号,推開厚重的防火門——
饒是柏聞嶼這樣見慣場面的人,眼底也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訝異。
這哪裡是想象中那種擁擠、簡陋、上下鋪鐵架子床的軍營宿舍?
映入眼簾的,簡直像一套精裝修的酒店式公寓套房!
寬敞明亮的客廳,鋪着淺色木地闆,擺放着一組米色的布藝沙發和玻璃茶幾。獨立的開放式廚房,冰箱、微波爐、電磁爐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餐廳區域!往裡走,是兩間獨立的卧室,每間卧室裡,竟然不是常見的上下鋪,而是三張**并排擺放的、鋪着嶄新軍綠色床品的單人床**!床與床之間有足夠的過道,床頭櫃、衣櫃、書桌配置齊全。獨立的衛浴間幹濕分離,幹淨得能反光。
“卧……槽!” 跟在後面的王浩(王胖子)第一個發出驚歎,眼睛瞪得溜圓,“這……這是軍訓宿舍?這是來度假的吧?!”
李靜也推了推眼鏡,難得露出驚訝的表情:“這條件……比大學宿舍還好。”
張強則是一臉撿到寶的興奮:“牛逼啊!這波不虧!”
初衍站在門口,看着眼前這過分寬敞、明亮、整潔、甚至稱得上豪華的空間,隻覺得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格格不入感。這幹淨到發亮的地闆,嶄新的家具,獨立的衛浴……每一樣都在無聲地嘲笑着他背包的破舊、手腕下藏匿的傷口和他内心的污濁。他下意識地将左手更深地藏進袖口,身體微微瑟縮,隻想立刻退出去,回到那個陰暗破敗、但至少“屬于”他的角落。
柏聞嶼的目光在宿舍内快速掃視一圈,臉上恢複了慣常的冰冷平靜。他徑直走向其中一間卧室,将自己的深灰色旅行包放在了靠窗那張單人床的床尾。動作幹脆利落,帶着一種理所當然的掌控感。
“自己選床。” 他言簡意赅地對其他人說道,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王浩和張強立刻歡呼一聲,沖向另一間卧室,開始搶占靠窗或者離門近的“風水寶地”。李靜則走向柏聞嶼所在的卧室,将背包放在了靠門的那張床上,顯然選擇了相對低調的位置。
初衍還僵在客廳入口處,像一尊被遺忘的雕塑。他看着卧室裡那三張并排的單人床,巨大的恐懼感再次攫住了他。
睡在柏聞嶼旁邊?
朝夕相處?
手腕的紗布……換藥……洗漱……睡覺時的翻身……每一樣都可能暴露!
他幾乎是本能地、帶着一種近乎絕望的逃避心理,目光投向了柏聞嶼那張床旁邊的……**上鋪**?
等等……沒有上鋪!隻有并排的單人床!
初衍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沒有高度差可以隐藏!這意味着他和柏聞嶼将在同一水平線上,隻隔着一條狹窄的過道!任何一點動靜都無所遁形!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想逃離這個明亮得可怕的“牢籠”。
就在這時,柏聞嶼的聲音再次響起,冰冷而清晰,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感,目光精準地鎖定在初衍蒼白的臉上:
“你睡這張。”
他指的是自己那張靠窗床鋪旁邊的那張床——中間那張,緊挨着他。
初衍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無形的箭矢射中。他擡起頭,撞上柏聞嶼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那目光平靜無波,卻帶着一種強大的壓迫力,仿佛在說:你沒有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