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董,你說誰是噪音?!誰反智?!誰專業素養欠缺?!” 林澈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嘶啞,拳頭在身側緊握,指節捏得發白,胸膛劇烈起伏,
“你憑什麼高高在上審判我的音樂?!就因為你那套死闆的框框?!你那堆破附件算個屁!音樂是活的是有血有肉的!不是你那堆冷冰冰的數據!”
江燼被迫擡起頭,直面林澈燃燒着怒火的雙眼。那張總是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此刻也清晰地籠罩着一層寒霜,淺褐色的眼眸深處,冰藍色的怒火在無聲地燃燒。林澈的靠近和咆哮帶來的氣息,讓他感到強烈的侵犯和不适。他毫不退縮地回視,聲音冰冷刺骨,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憑它毫無邏輯,憑它經不起推敲,憑它隻能取悅感官而非觸動靈魂。你的音樂,除了制造混亂和噪音,還有什麼價值?”
“價值?” 林澈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怒極反笑,“價值就是它能讓心跳加速,能讓血液沸騰,能讓活人像活人,而不是像你一樣,像個隻會按程序運行的機器人,你那堆冷冰冰的‘靈魂’,早就被你自己凍死了!”
“不可理喻!” 江燼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猛地合上琴譜夾,發出“啪”的一聲脆響,仿佛在宣判這場對話的終結。他轉身就要下台,一秒也不想多待。
“站住!” 林澈被江燼那輕蔑的“不可理喻”和轉身的動作徹底點燃了最後的引線。怒火沖昏了頭腦,他下意識地、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江燼抱着琴譜夾的胳膊,他想把這個永遠高高在上、永遠用冰冷審判他的混蛋拽回來,讓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放開!” 江燼身體猛地一僵,仿佛被烙鐵燙到,他幾乎是低吼出聲,用力想甩開林澈的手。那是他珍視的琴譜夾,是他的秩序世界的象征。林澈的手,帶着滾燙的怒意和汗濕的觸感,像是一種亵渎!
拉扯間,琴譜夾的金屬搭扣被扯開了。
“嘩啦——!”
幾張打印着冰冷分析、被江燼視為“證據”的A4紙,以及夾在其中的、林澈最初那張被江燼用紅筆批注得密密麻麻、滿是“結構松散”、“和聲幼稚”、“節奏混亂”等字樣的原始草稿,如同被撕碎的判決書,從兩人之間飛散出來,飄飄揚揚地灑落在講台和前排同學的身上、桌上。
其中一張,正好飄落在秦老師的腳邊。上面江嶼用鋒利筆迹寫下的“噪音特質”、“反音樂性”等詞語,清晰刺眼。
時間仿佛靜止了。
林澈看着地上散落的、被自己親手“撕毀”的“證據”和那張寫滿自己心血的、被批得體無完膚的草稿,又看看自己還抓着江燼胳膊的手,以及江燼眼中那幾乎要将他凍結的、混合着震驚、憤怒和極度嫌惡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茫然和……難以言喻的刺痛感猛地攫住了他。他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松開了手。
江燼迅速抽回手臂,仿佛沾染了什麼緻命的病毒。他看也沒看地上的紙,更沒看失魂落魄的林澈,隻是迅速整理了一下被扯亂的袖口,挺直背脊,抱着那個空了的琴譜夾,臉色蒼白如紙,步伐卻異常穩定地、一步一步走下了講台。
他的背影挺直而僵硬,每一步都踏在死寂的教室裡,也踏在衆人震驚的目光裡。
林澈呆呆地站在原地,站在一片狼藉的紙屑中。他臉上的憤怒像潮水般褪去,隻剩下空白的茫然和一絲……狼狽的懊悔。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地上那張被紅筆劃得面目全非的草稿,那是他熬了通宵寫出來的、帶着他所有熱情和靈感的《破曉》雛形……
“林澈同學?” 秦藹平靜的聲音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的彙報時間還有一分鐘。”
林澈猛地回過神,擡起頭,撞上秦老師平靜無波卻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他又看了看台下那些震驚、同情、看戲交織的眼神,最後目光掃過那個已經回到座位、重新戴上耳機、将自己徹底隔絕在冰雪世界裡的背影。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前所未有的疲憊感湧了上來。他扯了扯嘴角,想擠出一個滿不在乎的笑,卻失敗了。他彎腰,胡亂地撿起地上幾張散落的紙,揉成一團攥在手心,聲音嘶啞低沉,帶着從未有過的頹喪:
“彙報?呵……如你們所見,一團糟。合作?沒戲。” 他攥緊了手裡的紙團,指節用力到發白,“就這樣吧。時間到了。”
他沒有再看任何人,低着頭,快步沖下了講台,回到自己的座位,重重地坐下,把頭埋在了臂彎裡。那團被揉皺的紙,被他死死地攥在手心,像一個被宣判了死刑的夢想。
教室裡一片死寂。隻有宋言的筆尖,在深藍色筆記本上,寫下了沉重的一行字:
【彙報日】:公開處刑。冰火對撞,核爆級。碎片滿地。合作宣告死亡?
——于一片廢墟中。
秦老師緩緩站起身,走到講台中央,彎腰撿起了腳邊那張寫着“噪音特質”、“反音樂性”的紙。她看了看,又擡頭掃過角落裡那兩個一個冰封、一個頹敗的身影,臉上那抹慣常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邃的、難以捉摸的沉思。
五分鐘的彙報時間,如同一場濃縮的冰火風暴,将兩人之間那層勉強維持的、被美術館之行稍稍溶解的薄冰,徹底炸得粉碎。留下滿地狼藉的紙屑,和兩顆被憤怒、羞辱、挫敗感深深刺傷的心。
合作的橋梁,似乎還未開始搭建,就已經在衆目睽睽之下,轟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