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陽透過“小團圓”私房菜館蒙着水汽的玻璃窗，在木質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裡彌漫着牛油鍋底霸道鮮辣的香氣、菌菇湯底的醇厚鮮香，還有各種食材下鍋時“滋啦”作響的熱鬧聲音。

沸騰的紅白湯鍋咕嘟咕嘟冒着泡，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窗外的寒冷，将二樓這個臨窗的小包廂烘得暖意融融。

林澈、江燼、夏婵、陳墨、宋言、張昊。圍坐在一張大圓桌旁，桌上擺滿了各色涮菜：鮮紅的牛羊肉卷在盤子裡堆成小山，翠綠的蔬菜水靈飽滿，嫩滑的鴨血豆腐在漏勺裡沉浮，還有張昊極力推薦的、裹滿了辣椒面的小酥肉。

“來來來，毛肚，七上八下，講究。”林澈拿着長筷，動作麻利地從翻滾的紅油鍋裡撈起一片卷曲的毛肚，精準地放進江燼面前的油碟裡。他的動作極其自然，仿佛已經演練過千百遍。

江燼看着油碟裡那片裹着蒜泥香油、還冒着熱氣的毛肚，又擡眼看了看身邊笑得一臉燦爛的林澈。少年穿着亮橙色的連帽衛衣，在蒸騰的熱氣裡，臉頰被熏得微紅，額發被汗水微微打濕，黏在飽滿的額角，眼神亮得驚人，帶着一種純粹的、分享的快樂。

自除夕夜那場風暴後，江燼在林澈家短暫停留了兩天。那兩天裡，林澈父母那種自然随和、毫無壓力的溫暖，像一劑良藥，緩慢地修複着他被撕裂的神經。雖然回到學校後，他與父親的關系依舊冰冷沉默，如同隔着一條無法跨越的冰河，但至少，他胸腔裡那面心鼓，不再隻有窒息的沉重。

“謝…謝。”江燼低聲道，拿起筷子，小心地夾起那片毛肚。滾燙、脆爽、裹挾着牛油的濃香和蒜泥的辛香在口腔裡爆開，帶着一種鮮活的熱辣感。

他微微眯了下眼，臉上是少有的、被食物滿足的放松神情。

“哇，林澈你偏心。”夏婵立刻抗議，指着自己空蕩蕩的油碟，“我的呢，我的毛肚呢！”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懂不懂。”林澈嘴上嫌棄，筷子卻飛快地又從鍋裡撈出幾片，分别放進夏婵、陳墨、張昊和宋言的碟子裡。

“謝謝澈哥。”張昊嘴裡塞滿了小酥肉，含糊不清地說，腮幫子鼓得像隻倉鼠。他今天格外興奮，一邊吃一邊眉飛色舞地講着寒假遊戲裡遇到的趣事，引來陣陣笑聲。

陳墨安靜地坐在夏婵旁邊，小口地吃着碗裡的藕片。她今天沒帶速寫本，但目光總是不經意地掃過桌上熱氣騰騰的鍋子、大家臉上生動的表情、以及窗台上幾盆在冬日裡依舊綠意盎然的盆栽。

她的眼神很專注，像是在用眼睛記錄着這充滿煙火氣的畫面。

宋言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涮着一片娃娃菜，偶爾插一兩句話，精準地點評張昊故事裡的邏輯漏洞，惹得張昊哇哇大叫。

氣氛輕松而熱烈，藝術節的緊張、期末的壓力、家庭的陰霾，似乎都被這沸騰的火鍋和夥伴的笑語暫時驅散了。

“對了，”張昊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咽下嘴裡的食物，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我姐昨天跟我視頻，說她們音樂學院那邊，傳出一個爆炸性消息！”

“什麼消息？哪個教授又離婚了？”林澈不以為意地往鍋裡下着蝦滑。

“去你的，是正經消息。”張昊白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聲音裡帶着點刻意營造的莊重，

“是‘萊茵河畔’國際音樂節，他們今年的重頭戲——那個超級難、超級權威的‘新星之聲’鋼琴大賽，提前公布主題和評委陣容了！”

“新星之聲？”夏婵眼睛一亮，“我知道，那個特别難進，要求選手提交自己改編或者原創的曲目參賽的。”

“對，”張昊用力點頭，“而且今年的主題特别有意思，叫‘融·界’（Boundaries & Fusion），要求參賽作品必須體現不同音樂風格、不同文化元素、或者不同藝術形式的融合與突破，打破固有的界限。”

“融·界？”宋言若有所思地重複着，“打破界限的融合……這個主題很有意思。”

張昊沒理會宋言的思考，繼續興奮地說：“更勁爆的是評委陣容，除了那幾個國際鋼琴界的大拿，聽說……莫裡斯教授也在特邀評委名單裡，而且他親口說了，他非常期待看到真正有創新精神、有個人表達的作品。”

“莫裡斯教授？！”林澈猛地擡起頭，看向身邊的江燼。江燼握着筷子的手也頓住了，目光從翻滾的湯鍋移開，落在張昊興奮的臉上，深褐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

莫裡斯教授……那個在藝術節後台拍着他的肩膀，激動地說着“Emotionally powerful! A true breakthrough!”的老人。

那個唯一能穿透父親的冰冷壁壘，給予他真正專業認可的權威。

“地點呢？在哪？”林澈追問，身體微微前傾。

“德國，萊茵河畔的古城，具體城市忘了，反正是個特别有音樂氛圍的地方，時間在暑假。”張昊一口氣說完，拿起可樂灌了一大口，然後看向江燼，眼神亮晶晶的，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期待，

“燼哥，這比賽，簡直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啊，‘融·界’，你藝術節上那改編！莫裡斯教授親口誇過的，不沖一把？！”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聚焦在江燼身上。

包廂裡安靜了幾秒，隻剩下火鍋咕嘟咕嘟的沸騰聲。

江燼能感覺到林澈落在他側臉上的、灼熱的目光。他放下筷子，端起手邊的冰鎮酸梅湯，喝了一小口。冰涼酸甜的液體滑過喉嚨，稍稍平複了心頭的波瀾。

“萊茵河畔……”他低聲重複着這個地名，腦海中浮現出父親書房裡那些厚重的、印着德文的樂譜和音樂家傳記。那是古典音樂的聖地之一，也是父親心中“正統”的象征。

去那裡，用融合了林澈搖滾元素的改編作品參賽？這無異于在父親的信仰高地上，插上一面離經叛道的旗幟。

挑戰父親的權威？證明自己的選擇？在更大的舞台上，讓莫裡斯教授再次聽到他的“聲音”？

無數念頭在腦海中翻滾、碰撞。壓力巨大，但心底深處，那簇被林澈點燃、被朋友們小心呵護的火焰，卻在這一刻，因為張昊帶來的消息，而猛烈地竄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