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孤獨、被世界徹底遺棄的感覺,每一秒都在淩遲她的靈魂。身體的衰朽與靈魂的煎熬,讓她真正體會到了“無間地獄”的滋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蓮生意識即将徹底沉入黑暗深淵之際,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被風聲掩蓋的腳步聲傳來。接着,一片陰影籠罩了她。蓮生艱難地、帶着難以置信的希冀擡起頭——
相取,依舊穿着那身略顯風塵的褐紅僧袍,站在她面前。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神平靜無波,如同俯瞰一隻在泥濘中掙紮的蝼蟻。風沙未能在他如玉的面龐上留下一絲痕迹。他手中,甚至把玩着一塊溫潤的玉石。
相取聲音依舊悅耳,卻冰冷如寒風:“這三日,感覺如何?這‘天地為棺,日月為燈’的寂滅之境,可曾讓你‘悟’了?”
蓮生用盡最後力氣,枯手抓住他袍角,聲音破碎顫抖:“…大人…求…求您…帶我走…我聽話…我什麼都聽…再不敢了…”卑微到了塵埃裡。
相取微微俯身,指尖輕輕拂開她額前沾滿污穢的亂發,動作溫柔,眼神卻無半分暖意:“聽話?呵…蓮生,你可知,這數十年的漂泊,你我如同喪家之犬,躲避着所謂‘正道’的追剿,如同陰溝裡的老鼠。”
相取指尖劃過她潰爛的臉頰,帶來一陣劇痛,聲音卻帶着一絲奇異的“安撫”:“我想予你長生,予你力量,予你見識這寰宇之大…你卻總想着掙脫?這具皮囊的腐朽,不過是你内心‘軟弱’與‘不悟’的外顯。你向天祈禱?天何曾垂憐?你呼喚我?我就在這裡。”
相取站直身體,目光如利刃,穿透蓮生渾濁的雙眼:“現在,最後一次問你,是選擇在這荒原之上,與蛆蟲腐土為伴,讓這數十年的‘道行’徹底化為烏有?還是…握住我的手,擁抱‘畢舍遮’的永恒?成為真正的…‘無間行者’?”
“這天地,本就是弱肉強食的修羅場。長生,不是詛咒,是我相取…奪來的戰利品!”
相取的話,如同最後的審判,也像一把鑰匙,徹底捅破了蓮生心中那層搖搖欲墜的、名為“人性”的薄紙。荒原三日的煉獄,碾碎了她對“善”,“救贖”或“自然死亡”的最後一絲幻想。相取描繪的“永恒”固然是深淵,但眼前的腐朽、孤獨、被遺忘的痛苦,是更真切的,無法忍受的折磨。
蓮生不再流淚,不再哀求。她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不是抓住袍角,而是将那隻枯槁的、沾滿污穢的手,顫抖地、卻又無比堅定地,伸向了相取懸在半空的、那隻代表着“無間”與“力量”的手。
“諸行皆苦…諸法無我…寂滅為樂?呵…都是虛妄!這荒原…這腐朽…才是真實的‘無間’!相取…你是對的…長生…是我唯一的‘彼岸’…”這一刻,她不是選擇了相取,而是徹底認同了相取的哲學——生存即掠奪,長生即逆天。她主動擁抱了“無間”,斬斷了與“人”的最後一絲聯系。
相取看着那隻伸向自己的、象征着徹底臣服的手,嘴角終于勾起一絲真正滿意的、如同佛陀拈花般神秘莫測的微笑。他優雅地握住那隻枯手,一股冰冷而強大的力量瞬間湧入蓮生殘破的軀體,暫時壓制了腐朽的痛苦,卻也徹底鎖死了她的靈魂。他輕輕一拉,将那具枯槁的身軀從冰冷的砂石上“拾”起,如同撿起一件失而複得的、趁手的工具。這是他“點化”她的最後一步。
相取聲音帶着一絲完成傑作的愉悅:“很好。記住這荒原的風,記住這三日的滋味…它們,将是你未來漫長歲月裡,最珍貴的‘資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