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此身,願化你證道路上一粒塵,一縷風,一瞬無住的念想。”
她說完,雙手合十,對着倉央嘉措深深一禮。這個禮,莊嚴而決絕,也斬斷了所有塵世情絲的牽絆。直起身時,她最後深深地、仿佛要将他靈魂都镌刻帶走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那目光裡飽含着無法言喻的深愛與徹底放手的決心。
她沒有回頭,背影決絕地融入門外的光亮之中,消失不見。
看着那最終消失的方向,倉央嘉措的心徹底沉入了無光無聲的深淵。最後一點星火也熄滅了。
他閉上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将這世間所有的悲苦都吸入肺腑。再睜開眼時,那雙曾經盛滿熾熱情感、如今隻剩下無邊寂滅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淡、卻無比清晰的決斷。
他不再去想那“劫”,不再去想那“虛妄”,甚至不再去想那刻骨銘心的痛楚。他決定,将這一切——連同明珠最後那如佛偈般清澈又沉重的話語,連同她消失在桃花雨中的背影——都封存于心底最深的角落。
然後,他開始低聲誦經。聲音起初沙啞破碎,漸漸趨于平穩,最終化作低沉的、連綿不絕的梵音,在這空寂的院落裡回蕩,如同超度的法号,也像是對自己靈魂的最後一次祭奠。木魚聲單調地響起,敲在木頭上,也敲在他已決心沉寂的心上。
明珠行走在無邊的黑暗與刺骨的迷茫之上。這黑暗并非外界強加,而是源于她自身存在的悖論——竊取的生命,背負的罪業,如同深淵的陰影,時刻跟随着她。然而,在這令人窒息的虛無中,總有一點微弱卻執拗的火光未曾熄滅。
那是倉央嘉措烙在她靈魂深處的印記——最後一絲掙紮的人性微光。
他給予她的,并非救贖的光明,而是讓她在沉淪中依然能看見深淵、并因看見而感到刺痛的覺知。正是這點覺知,讓她沒有徹底化為隻知吞噬的惡鬼。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她黑暗人性的一種無形“護持”——不是阻止她墜落,而是讓她在墜落中依然保有回望深淵之上那抹星空的能力
相取的話語,像冰冷的鑰匙,為她打開了生存的囚籠。她理解并認可了他那種剝離道德枷鎖、直面生存殘酷本質的清醒與力量。“活下去”是第一義。但這并不意味着她成為了相取的複刻。
“隻為生存作惡”——這并非相取的哲學,而是明珠在血與罪中淬煉出的、獨屬于她的“荊棘菩提”。
相取的生存哲學精密,高效、冷酷,為了目标可以鋪就任何道路。而明珠的路,則是在那無邊的黑暗中,硬生生用指尖摳出的一道微徑。她承認惡的必要性,擁抱生存的利爪,但她的爪牙有着自設的邊界。
她不會像相取那樣,将惡行視作理所當然的鋪路石,更不會為了便利或多餘的目的去揮霍他人的生命。每一次奪取,每一次的“惡”,對她而言都是一場剜心刻骨的自我獻祭。
她不容許這“惡”本身成為目的,成為她靈魂的最終形态。她要以最小的惡,換取最大的生存空間,這是她區别于純粹怪物的唯一标識,也是她在這永夜中用以錨定自我的坐标。
是于修羅道上,持半偈慈悲未絕。
非為證善果,但求惡行有度,罪孽有涯。
是她的“彼岸”。
“殺伐為舟,渡己苦海;一念慈悲,即彼岸燈。”
她不是聖人,也無意成佛。她隻是一個自私的掙紮前行的靈魂,背負着沉重的罪,這便是她的“道”,她的“禅”
——在絕對的惡之必然中,尋求相對的人性留存,此路不通往解脫,隻通往存在本身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