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翻湧着刻骨的痛苦與仇恨:
“你見過嗎?親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被活生生剝去靈魂!看着那個魔鬼…鸠占鵲巢!”她的聲音因極緻的痛苦而顯得虛弱。
“我祈求過!我跪在泥地裡,向着你們供奉的滿天神佛磕頭!磕得頭破血流!祈求有誰來救救我們!祈求上天開眼!”她猛地指向天空,“結果呢?!沒人來!隻有那個魔鬼!他嫌我礙眼,發現了他的秘密…就用毒藥…弄瞎了我的眼睛!讓我在永恒的黑暗裡…做他的‘爐鼎’!用我親生兄長的身體蹂躏我!占有我!”
她的身體因憤怒和回憶而劇烈顫抖:
“我也掙紮過!我也抵抗過!可結果呢?當我快要無聲無息地腐爛在角落的時候…沒有人記得世界上還曾有一個蓮生!除了抓住‘明珠什雅’這具軀殼…我還有别的選擇嗎?!”
她死死盯着桑吉嘉措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睛,聲音帶着一種玉石俱焚的質問:
“你說我竊據人身!是!我認!你說我為虎作伥…相取控制我的神魂,我身不由己!我也認!但你說我引動倉央情劫?毀他根基?呵…”她又是一陣低笑,“難道你不知道那是他的劫?是他的考驗?沒有我蓮生,也會有别人!”
最後,她的聲音陡然低沉,帶着一種近乎絕望的控訴:
“至于傷天害理?桑吉嘉措!你告訴我!除了奪舍明珠什雅…我這雙手,可曾主動害過哪一個無辜之人?!比起你口中那些道貌岸然、随意殘害生命,視人命如草芥的‘巴圖’們…我蓮生…又罪在何處?!”
“你們的神佛不救我…我…連活得像個人…都是奢望!如今…我不過是想抓住一點活下去的機會…就成了十惡不赦的邪魔?!這…就是你們的慈悲?!這…就是你們的因果?!”
桑吉嘉措手持金剛伏魔杵,佛光威嚴。蓮生泣血的控訴如同狂風驟雨,沖擊着他堅固的佛心。他智慧如海,自然能分辨其中真僞。
蓮生的遭遇确實令人動容。他撚動佛珠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若非身負守護聖物、降服大邪的重任,若非蓮生身上那屬于畢舍遮的、無法磨滅的邪惡本源氣息,他甚至會考慮度化。
但這點恻隐瞬間被更堅固的原則壓下。竊據人身,逆亂輪回:這是根本大忌!無論原因為何,奪舍行為本身已觸犯了天地法則和佛門根本戒律。蓮生占據其軀殼,阻斷其可能的輪回,這本身就是大罪。
邪法本源,無法淨化:畢舍遮邪術已深入蓮生靈魂本源,如同跗骨之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秩序和生命的潛在威脅。放任她,就是縱容邪惡。
以餌釣魔,職責所在:他放任蓮生,确是以她為餌引出相取這真正的大患。如今相取重傷遁走,聖物未追回,他必須确保蓮生這個“餌”不能再被利用或逃脫。
桑吉嘉措臉上的悲憫之色更深,但眼神卻更加堅定如金剛。他并未直接回應蓮生關于“傷天害理”的質問,隻是宣了一聲悠長的佛号:
“阿彌陀佛。衆生皆苦,各有其因緣業力。”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沉重,仿佛看到了她靈魂深處那扭曲的黑暗本源:
“蓮生施主,你的遭遇,貧僧…心生悲憫。然,苦難并非沉淪邪惡的理由,更非竊奪他人生命、阻斷輪回的借口。”
他手中的金剛伏魔杵光芒更盛,語氣斬釘截鐵:
“畢舍遮邪術,侵奪生靈,逆轉生死,乃天地不容之大惡!你既已踏上此道,身染此穢,便如身堕無間,再無回頭之路!今日伏法,非為私怨,實乃為天地清正,為輪回有序!”
“因果循環,非佛定之,乃衆生自造。你的路…走到今日,非是無因。”
相取雖已遠遁,但仍能通過蓮生感知山谷内情形。蓮生的控訴和桑吉嘉措的回應,如同戲劇般在他“眼前”上演。
蓮生的痛苦、掙紮、控訴,在他眼中毫無意義,她不過是一枚用舊了的棋子,最後的剩餘價值就是拖延時間,吸引桑吉嘉措的注意力。
那道如同九幽寒風的傳音,再次精準地刺入蓮生痛苦混亂的意識:
“說完了?徒費口舌!”*聲音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諷,“桑吉老秃驢心如磐石,豈會被你這點‘可憐’打動?”
“省點力氣吧,蓮生。想活命…就靠自己從這破網裡爬出來!”
“記住…瑪旁雍錯湖。你若爬不到那裡…就爛在這佛光裡,也算是你的‘功德’了!”最後一句,帶着冷酷的終結意味,随即神識徹底切斷。
“記住…瑪旁雍錯湖。你若爬不到那裡…就爛在這佛光裡,也算是你的‘功德’了!”最後一句,帶着冷酷的終結意味。
倉央嘉措站在谷口,将蓮生的泣血控訴、桑吉嘉措的金剛之言、以及蓮生身上因佛光灼燒而愈發明顯的邪氣…盡收眼底。大病初愈的身體搖搖欲墜。
他腦中一片空白!原來“明珠”真名蓮生!
幻滅!所有的愛戀、掙紮、為她放棄一切的決心…此刻都顯得如此荒謬!他愛上的,究竟是誰?是明珠什雅的皮囊?還是蓮生那被黑暗浸透的靈魂?
他沒有上前質問,無力出聲阻止,甚至沒有再看桑吉嘉措一眼。隻是緩緩地、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一滴滾燙的淚,終于無法抑制地,從他緊閉的眼角滑落。
無聲地砸在腳下的塵土裡。這滴淚,為蓮生而流,也為自己那場建立在虛無與黑暗之上的…幻夢而流。
他默默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金網中那個痛苦的蓮生,又看了一眼佛光威嚴、不可動搖的上師桑吉嘉措。如同抽幹了所有力氣,決絕地轉身,拖着虛弱的身體,一步一步,踉跄卻堅定地離開了這個讓他心魂俱碎的山谷。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帶着徹底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