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費力地擡起手,指尖輕輕拂過他冰涼的臉頰,抹去一滴混着血和汗的水珠: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真的…謝謝你…”
倉央嘉措的眼淚終于決堤!他死死抱住她,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不!蓮生!不要放棄!我們…”
蓮生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微微擡起頭。倉央嘉措心領神會,顫抖着低下頭。
一個冰冷而輕柔的吻,落在了他幹裂的唇上。沒有情欲,隻有無盡的感激、訣别與…祝福。
蓮生離開他的唇,看着他淚眼婆娑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極緻的溫柔與悲傷:
她的氣息更加微弱,“别再執迷不悟……你該正你的因果……”
倉央嘉措心如刀絞,緊緊握住她冰冷的手,聲音破碎:“蓮生!你走!走得遠遠的!去瑪旁雍錯!去任何地方!永遠…永遠不要再回來!”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着最深的不舍和最痛的放手。
他愛的是被世界抛棄、卻依舊在黑暗中蠕動着求生的、名為“蓮生”的靈魂!明珠什雅的幻影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個腐朽絕望的盲女蓮生,這份認知帶來的是更深的,撕裂靈魂的痛楚。
“癡兒!孽障!”一聲怒喝如同炸雷般響起!桑吉嘉措帶着一衆僧侶,出現在河對岸的一塊巨石上!他面色鐵青,眼中怒火滔天,金剛伏魔杵金光吞吐,顯然早已暗中跟随,隻為将蓮生作為誘餌,再次引出相取或找到其藏身之處!
倉央嘉措如墜冰窟!最後的希望破滅!他猛地将蓮生護在身後,不顧一切地朝着對岸的桑吉嘉措,“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河灘碎石上!額頭狠狠磕向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鮮血瞬間染紅了額下的砂石!
“師父!上師!求求您!放過她吧!求求您了!”他聲嘶力竭,涕淚橫流,每一個頭都磕得地動山搖,“弟子願承擔一切罪責!願受任何懲罰!隻求您…放她一條生路!放過她…師父!”
桑吉嘉措看着跪在血泊碎石中的愛徒,那聲聲泣血的哀求,像重錘狠狠砸在他堅固如金剛的心上!怒火之下,一股深藏數十年、從未示人的劇痛與憐惜驟然翻湧!
那個襁褓中就被秘密送到他身邊的嬰兒…那眉眼間依稀可見的、屬于他年輕時不慎犯下戒律、留下血脈的女子的輪廓…他給他取名“倉央嘉措”,他傾注心血培養,視若珍寶,卻也時刻背負着這份隐秘罪孽的煎熬。
他期望他超凡入聖,以贖己罪…可如今…看着他為一個“邪魔”女子跪地磕頭、肝腸寸斷的模樣…何其相似!何其諷刺!難道他桑吉嘉措的罪孽,注定要在兒子身上重演?難道他費盡心機斬斷的塵緣,終究化為更深的枷鎖?
桑吉嘉措撚動佛珠的手指劇烈顫抖,金剛伏魔杵的光芒第一次出現了不穩的波動。他看着兒子額頭的鮮血,看着他那雙與自己年輕時何其相似、此刻卻盛滿絕望痛苦的眼睛…那聲幾乎沖破喉嚨的“吾兒…”被他死死咽下,化作喉間一聲無法言說的、沉重的歎息。
就在桑吉嘉措心神劇震、金剛伏魔杵光芒微滞的這千鈞一發之際!
蓮生靠在河邊的石頭上,将桑吉嘉措的動搖、倉央嘉措的絕望磕頭盡收眼底。她忽然對着倉央嘉措,綻開了一個極其純淨、極其溫柔、甚至帶着一絲解脫般釋然的微笑。那笑容,如同沖破烏雲的月光,瞬間照亮了她蒼白憔悴的臉龐,從此深深烙印進了倉央嘉措的眼中、心裡!
然後,在倉央的目光中,在桑吉嘉措還未來得及反應的刹那——蓮生身體向後一仰,如同斷翅的蝴蝶,毫不猶豫地墜入了身後冰冷刺骨、奔流湍急的河水之中!
“不——!!!”倉央撲向河邊,卻被湍急的浪頭狠狠拍回!隻能眼睜睜看着蓮生被洶湧的河水吞沒,屍骨無存!隻有她最後那個溫柔釋然的微笑,如同永恒的烙印,深深镌刻在他瀕臨崩潰的靈魂深處!
河水奔流,吞沒了所有顔色,也吞沒了所有聲響。倉央跪在河邊,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石像,額頭的鮮血混着淚水滴入河水。桑吉嘉措站在對岸,金剛伏魔杵的光芒徹底黯淡,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深沉的疲憊與痛惜。
蓮生,連同她竊取的皮囊、腐朽的靈魂、數百年的掙紮與那點微弱的善念,就這樣消失在了聖河的波濤裡。
瑪旁雍錯湖之約,成了永遠無法抵達的彼岸。而倉央的世界,也在她跳入河水的那一刻,随着那個最後的微笑,徹底崩塌,隻剩下一片冰冷的、永恒的、名為“蓮生”的虛無。他對着奔騰的河水,發出野獸般的哀嚎,聲音在空曠的河谷中回蕩,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