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依舊戴着那副特制的鐐铐和抑制項圈,被薩曼“陪同”着,她的力量被禁锢,身體虛弱,但脊背挺得筆直,眼神警惕而倔強地打量着這個充滿壓迫感的空間。她确實從未聽說過“諾頓伍德”這個家族。
房間中央,背對着他們,望着窗外的,正是西格蒙德·諾頓伍德勳爵。他緩緩轉過身,深陷的眼窩中,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如同兩盞探照燈,落在蓮生身上,帶着審視,也帶着一種…近乎悲憫的傲慢。
塞巴斯蒂安靜靜地站在父親側後方陰影裡,像一個沉默的觀察者。薩曼則垂手立于蓮生身後半步,面無表情。
西格蒙德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在講述一個悠遠的故事,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歡迎,迷途的東方之鳥。我是西格蒙德·諾頓伍德,這個家族…第十代掌舵人。”他微微擡手,示意牆上的肖像和展櫃中的物品。
“看到這些了嗎?三百年的積累。從一艘運載羊毛的商船開始,到如今,我們的産業如同血管,延伸到這個帝國最遙遠的角落,甚至觸及新大陸的土壤。銀行、礦山、鐵路、船舶…财富,對我們而言,如同呼吸一樣自然。”他的語氣平淡,仿佛在陳述一個微不足道的事實。
他踱步到一幅描繪着早期航海場景的油畫前,手指輕輕拂過畫框。“我的先祖們,是冒險家,是開拓者,也是…洞察者。他們很早就明白了一個真理:财富和權力,在時間面前,脆弱得如同沙堡。”他轉過身,目光重新鎖定蓮生,眼中那冰藍的火焰跳動起來。
“死亡,小姐。死亡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終極的侮辱,是宇宙最大的不公!它不分貴賤,不論貧富,将帝王與乞丐一同拖入永恒的黑暗與腐朽!”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壓抑的激動。
“諾頓伍德家族,曆經十代人,積累了足以撼動王座的财富,難道就是為了最終…像普通人一樣,化為塵土,被蛆蟲啃噬,被世界遺忘嗎?不!”他向前一步,無形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我拒絕!我從一開始就拒絕這荒謬的宿命!财富,隻是工具!我們真正的遺産,是孜孜不倦、不計代價的追尋!追尋那失落的知識,追尋那超越凡俗、通往永恒的階梯!”
蓮生冷冷地看着他,沒有開口,但眼神中的戒備更深了。她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但更想知道他的底牌。原來那個薩曼隻是諾頓家族的爪牙。
西格蒙德注意到蓮生的眼神,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你以為我在談論童話裡的魔法?女巫的藥劑?不,小姐。我們諾頓伍德追尋的,是秩序之外的力量,是隐藏在曆史縫隙、自然法則邊緣的…可能性。”
他走到一個展櫃前,裡面陳列着一份用拉丁文和密碼寫就的、厚厚的手稿。“我們資助學者,解讀最晦澀的古籍,從美索不達米亞的泥闆到埃及的莎草紙。”
又指向另一個展櫃裡幾件奇異的礦石和植物标本“我們派遣探險隊,深入雨林、沙漠、冰原,尋找自然界中蘊含奇異能量的物質。”
他的目光掃過蓮生,帶着一絲探究:“我們也網羅…像薩曼先生這樣,擁有特殊家學淵源的人才。還有…像哈洛威教授那樣,試圖用最嚴謹的科學儀器,去測量、解析那些‘異常’的先鋒。”他提到哈洛威時,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對“科學”的認可,但更多的是将其視為工具。
“我們發現了許多…有趣的現象。”西格蒙德繼續道,語氣變得像在描述實驗報告,“某些礦石能微弱地影響生物電;某些植物提取物能在特定條件下顯著延緩細胞衰老但代價巨大,某些古老的冥想儀式,結合特定的能量場,比如地脈節點,能讓人産生脫離□□的幻覺…甚至,我們的儀器捕捉到了一些…無法用現有物理學解釋的能量殘留和空間擾動痕迹。”他意有所指地看着蓮生胸前的月影石。
“但這些,都隻是碎片!”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帶着強烈的不甘,“是通往那終極殿堂的階梯上散落的、微不足道的磚石!我們離核心,離那真正能打破生死界限的‘鑰匙’,始終隔着一層迷霧!”
他走到蓮生面前,距離近得蓮生能聞到他身上雪茄和昂貴古龍水的味道,也能感受到那雙冰藍眼睛中燃燒的、幾乎要吞噬一切的渴望。
“而你,小姐,還有你那位…同伴,”他盯着月影石,聲音低沉而充滿誘惑,“你們就是那迷霧中的燈塔!你們身上攜帶的秘密,你們追尋的目的地…‘沉月之淵’?多麼富有詩意的名字…那正是我們諾頓伍德家族,追尋了三百年的終極答案所在!”
他伸出手,似乎想觸碰那月影石,但在最後一刻停住,仿佛在克制。
“加入我們,小姐。”他的語氣帶上了一種僞裝的真誠,“把你的知識,把你的‘鎖孔’,貢獻給這偉大的事業。諾頓伍德家族的力量、資源、智慧,都将為你所用。我們一起,推開那扇不朽之門!你将不再是逃亡者,而是…新紀元的開創者之一!你的名字,将與諾頓伍德一起,銘刻在永恒的殿堂!”
蓮生在西格蒙德極具蠱惑力的話語和強大的氣場下,她沒有絲毫動搖。她迎着那雙冰藍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清晰的、帶着憐憫的嘲諷:“三百年的财富?十代人的追尋?聽起來…真像一群在沙灘上堆砌城堡,卻妄想用沙子抵擋海潮的可憐蟲。”她的聲音因項圈壓制而沙啞,卻字字清晰。
“你們網羅的‘奇才’?”她目光掃過薩曼,又仿佛穿透牆壁看到樓下的“生命工坊”,“一個隻能靠祖傳把戲克制特定秘術的瘋子(薩曼)?一個沉迷于燒瓶和爆炸的老瘋子(瑪拉基)?一個試圖用金屬絲和水晶捕捉靈魂的隐士(麗貝卡)?一個靠草藥和塔羅牌糊弄人的吉普賽女人(佐拉)?還有一個…把希望寄托在嗡嗡作響的機器上的教授(哈洛威?…。”她每說一句,西格蒙德的臉色就陰沉一分。
“你以為擺弄這些粗淺的把戲,收集這些能量的邊角料,就能窺探生死的奧秘?就能對抗真正的…‘秩序之外’?”蓮生直視西格蒙德,眼神銳利如刀
“你口口聲聲拒絕死亡,可你和你這群烏合之衆,根本不知道你們在追尋的東西,究竟蘊含着怎樣毀滅性的力量!你們就像舉着火把沖進火藥庫的瞎子,還幻想着用火光照亮永恒?”
她微微揚起下巴,帶着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至于加入你們?成為開創者?呵…我甯願和那個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的‘薩曼’一起下地獄,也絕不會成為你們這群…被永生幻夢蒙蔽了雙眼的秃鹫的共犯!你們追尋的,不是不朽,是…徹底的瘋狂和毀滅!”
蓮生的話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西格蒙德精心編織的榮耀與夢想的帷幕,将他家族三百年積累的驕傲和野心,貶低得一文不值,更是将他網羅的“奇才”們,赤裸裸地形容為“粗淺把戲”和“烏合之衆”!
西格蒙德臉色瞬間鐵青!那雙冰藍的眼睛裡,燃燒的渴望瞬間被滔天的怒火和羞辱取代!他從未被人如此赤裸裸地蔑視和否定!他手中的黑寶石手杖重重頓地,發出沉悶的巨響!:“狂妄!無知!不知死活的東西!”他氣得聲音都在發抖。
“薩曼!”他猛地轉向薩曼,聲音如同寒冰,“把她給我帶回工坊!立刻!哈洛威!啟動你所有的機器!瑪拉基!準備好你的藥劑!我要榨幹她腦子裡關于‘鑰匙’和‘沉月之淵’的每一個字!我要讓她親眼看着,諾頓伍德的力量,是如何将她那點可憐的秘密,像捏碎核桃一樣剝開!”
他最後盯着蓮生,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即将被拆解的物品,再無半點僞裝的溫情:“既然你拒絕榮耀,那就…成為墊腳石吧!”
塞巴斯蒂安在陰影中閉上了眼睛,臉上閃過一絲深深的無奈和疲憊。薩曼則面無表情地執行命令,強行将蓮生帶離觀星台,但他低垂的眼簾下,對蓮生剛才那番直指本質的犀利評價,或許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同。
蓮生被粗暴地帶走,她最後的眼神,依舊充滿了不屈和對西格蒙德狂熱的嘲諷。諾頓伍德家族十代人的宏偉畫卷在她眼中,不過是一幅被貪婪和恐懼扭曲的、可悲的諷刺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