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在想,”蓮生的語速加快,帶着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也許,日本……或者說平京這塊地方,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極其特殊的‘場域’?這裡的山川地脈,這裡的信仰沉澱,這裡千百年來人們強烈的情感與執念……共同孕育、滋養,或者說‘異化’出了這些形态各異的‘鬼魅’和‘妖怪’?”
葛城蓮的腳步徹底停了下來。他轉過身,正面面對着蓮生,燈籠的光照亮了他深邃的眼眸,那裡面不再是純粹的平靜,而是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專注與……濃厚的興趣!蓮生提出的觀點,完全跳脫了傳統陰陽道“邪祟外侵”或“怨靈作祟”的框架,指向了一種更本源、更内生的生成機制!這與他所學的典籍記載、與他自身對這片土地的感知,隐隐産生了強烈的共鳴!
“你是說……”葛城蓮的聲音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急促,“它們并非外來之物,而是這片土地‘生長’出來的?如同草木生于土壤?”
“對!”蓮生用力點頭,蒼白的臉上因興奮而泛起一絲紅暈,“它們就像是這片特殊場域自然衍生的‘居民’。而且,我懷疑它們中的大多數,可能根本無法離開孕育它們的這片土地太遠。就像……離了水的魚?或者說,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與這片場域緊密綁定的?”
她頓了頓,抛出了一個更大膽、甚至有些離經叛道的想法:“甚至……我懷疑,有些所謂的‘古老鬼怪’,會不會根本就是由……‘人’異化而來?在特定的環境、極端的情感或者某些禁忌的儀式催化下,人的靈魂或意識發生了扭曲和畸變,最終成為了‘非人’的存在?還有……”
蓮生看着葛城蓮專注傾聽的神情,壓低了聲音:“那些傳說中被某些古老陰陽師家族‘豢養’的式神或者守護靈……會不會,最初也是源于此?捕捉、馴化、甚至‘培育’這些由場域或人異化而來的‘鬼怪’?”
“豢養……”葛城蓮低聲重複着這個詞,眉頭深深蹙起。這個詞帶着強烈的功利性和控制欲,與他所秉持的“溝通”、“淨化”、“平衡”的理念相悖。然而,他無法否認,蓮生描繪的這種可能性……在陰暗的角落裡,并非完全不存在。這個想法讓他感到一絲本能的排斥,卻又無法忽視其邏輯上的可能性。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佩劍——象征葛城家正統傳承的靈器。
風雪呼嘯着穿過山林,燈籠的光芒在兩人周圍搖曳出一小片溫暖的光域。葛城蓮凝視着蓮生那雙在黑暗中依然閃爍着智慧與洞見光芒的眼睛。這個女子,重傷未愈,來曆成謎,卻總能抛出如此驚世駭俗、又直指本質的觀點。她像一把鑰匙,正在試圖打開一扇他從未想過要推開的大門。
“你的想法……”葛城蓮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認真,帶着一種學者般的審慎,“……前所未聞,卻并非全無道理。這片土地,确實……很特别。” 他擡頭望向被風雪籠罩的、深沉的山巒輪廓,仿佛在重新審視這片他守護的土地。“特殊的場域……滋生的鬼怪……異化的人心……‘豢養’……” 他咀嚼着這些詞語,眼中閃爍着複雜的光芒,有震撼,有思索,也有對未知領域的警惕與探索欲。
“或許,”他最終看向蓮生,眼神中那份疏離感淡去了許多:“你擁有的,并非僅僅是‘看到’的能力,而是一雙能穿透表象,洞察這片土地‘真實’脈絡的‘妖怪之眼’。”
這個評價,從這位以“純淨”和“力量”著稱的葛城家天才口中說出,蓮生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一個真心的、帶着點疲憊卻無比明亮的笑容。
風雪中,兩個同樣對世界充滿疑問的靈魂,因為一場危機和一番颠覆性的對話,距離被悄然拉近。葛城蓮那如冰雪般的外表下,純粹的好奇心和對真理的探究欲被蓮生點燃。而蓮生,也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和國度,找到了一個能理解她“異端”思想、實力強大且心思純粹的……同伴?
或者說,引路人?前方的路依舊迷霧重重,深淵的威脅如影随形,但至少在這一刻,他們不再是完全的孤軍奮戰。葛城蓮重新攙扶好蓮生,兩人并肩,繼續向着葛城家的方向,踏破風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