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8年,大開曼島。
摩梅得号出航的前晚。
腥鹹海風裹挾着朗姆酒與汗酸的氣息,卻絲毫未能驅散開曼群島的燥熱。
地中海岸邊,幾艘海盜船正修整補給,帆布上凝結的海鹽在月光下泛着細碎的銀光。
夜色如濃稠的墨汁,唯有海鳥歸巢的撲翅聲,和潮水拍打礁石的轟鳴,打破這片詭異的寂靜。
大副羅傑搖晃着從酒館裡踉跄而出,酒氣熏得他兩眼發直。
方才那些熱情似火的牙買加姑娘,不僅掏空了他口袋裡的最後一枚金币,還在他臉頰上留下了鮮豔的唇印。
此刻,他的胃裡翻江倒海,黑麥啤酒混合着酸棗硬面包的味道直沖喉嚨,腦袋也像被巨型海螺罩住般嗡嗡作響。
“地上的草波啊,就像那海上的浪......”
他扯着嗓子胡亂哼唱,走在布滿碎石的泥濘小路上。
街道兩旁,曬網的漁民們操着各種口音,興緻勃勃地讨論着天氣和過往船隻的八卦。
這些混雜着西班牙語、英語和當地土語的對話,構成了碼頭小鎮日複一日的日常。
羅傑眯起眼睛,望向遠處的碼頭。
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摩梅得号宛如一頭蟄伏的巨獸,靜靜地等待着。
那黑色的船帆低垂,仿佛在積蓄着即将爆發的力量;結實的龍骨和深色的船甲闆,無不彰顯着這艘三桅船令人膽寒的威嚴。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映入他的眼簾。
一個身穿黑色馬甲襯衫的男人,背對着碼頭,坐在船首沖角的圍欄上。
那人厚重的馬靴随意地蹬在船舷,手中把玩着一頂羽毛三角帽,嘴裡叼着一根煙草。月光灑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道冷峻的輪廓。
當他微微擡起下巴時,脖頸處那朵靛青色的薔薇刺青格外醒目,花瓣棱角分明,仿佛随時都會綻放。
羅傑的腳步突然頓住。
那刺青......壞了!是德雷克船長!!!
可是,船長為什麼會獨自一人坐在船頭?
而且,從船員們離船去鎮上放縱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靜靜地望着碼頭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什麼人。
“船長?”羅傑試探性地喊了一聲,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男人猛地側頭,動作快得像一頭警覺的黑豹。
海天交界處泛起的微弱晨光映在他身後,在他臉上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
咬在唇齒間的煙草明明滅滅,透過升起的青色煙圈,羅傑看到了一雙布滿血絲的深藍色眼睛,眼底盡是疲憊與倦怠。
四目相對的瞬間,羅傑心中一顫。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船長——那個在加勒比海上聲名赫赫的海盜,那個讓英國皇家海軍聞風喪膽的通緝犯,此刻竟流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失望與落寞。
然而,這份脆弱轉瞬即逝,德雷克低頭,将帽子狠狠扣在頭上,站起身來,又恢複了往日的傲慢與不羁。
“大副,現在去叫那群垃圾們回來,準備起航。”
他的聲音冰冷而威嚴,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眉宇間滿是嘲諷與不屑,仿佛剛才的脆弱隻是羅傑的錯覺。
羅傑條件反射般地挺直腰闆,大聲回應:“遵命!”
随即轉身向小鎮跑去。可剛跑出幾步,他鬼使神差地回頭望了一眼。
晨光中,德雷克依舊站在船舷之上,身影被拉得很長,在遼闊的海天映襯下,顯得格外孤獨。
可憐的大副一邊跑,一邊回想起關于船長刺青的傳聞。
據說,海盜們身上的刺青都有着特殊的意義:有人紋上家鄉的标志,祈求海神保佑平安歸鄉;有人刻上信仰的神明,尋求庇護;還有人将情人的名字刺在身上,寄托思念。
而船長脖頸處的這朵薔薇......
“那個是皇家海軍的契約。”
突然,酒館裡某個醉漢的話在羅傑耳邊響起。
當時,他并未在意,隻當是酒後胡言。
英國皇家海軍又能怎樣?他們又不能對我們的船長做什麼!我們才不怕他們!
當羅傑氣喘籲籲地跑回小鎮時,街道上依舊喧鬧。
酒館裡傳出陣陣笑聲和歌聲,夾雜着骰子滾動的聲音;路邊的攤販們忙着收拾貨物,準備迎接新一天的生意。他推開酒館的門,酒氣和汗味撲面而來。
“都他媽給我滾起來!”他扯着嗓子喊道,“船長下令,準備起航!”
正在狂歡的船員們紛紛擡起頭,臉上寫滿了不情願。
“是大副啊——這麼早?”有人抱怨道,“天都還沒亮呢!”
“不想被挂在桅杆上喂海鷗,就趕緊給我滾回船上!”
羅傑掏出腰間的匕首,在桌子上狠狠一拍,“别忘了,咱們接了筆大買賣,去抓那頭傳說中的海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