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煜川感覺到緊貼着自己的人在顫抖,但他沒有任何遲疑,繼續用最平靜淡然的語氣講述——
“我開槍了,滾熱的血濺在我的臉上,模糊了左眼,看着利特爾頓在漫天的血色裡倒下,随着宿主死亡,他身體裡的東西沒能夠汲取足夠的養分而死去。護衛艦的十幾名船員也被感染,那些東西已經孵化出來,護衛艦不敵我們的攻擊而炸毀。”
“……”厲烨舟猜到是這樣的結果,但在親耳聽見的過程中,那些字眼變成一根繩子,死死地勒住他的脖頸,叫他窒息到身體動彈不了半分。
腦海中轟鳴一片,不管有沒有理智,也很難想象柔煜川是有多痛苦絕望,何況當時他隻有十七歲。
生死二字,對這個年紀的孩子們來說,很遙遠很虛無。
一般家庭裡的孩子在無憂無慮上學生活,自己十七歲時在琢磨怎麼提高技術,好在未來的預選賽中為球隊進球。
他們需要思考的是,大概是解不開一道題,暗戀一個人……
總之,可以各種天馬行空,但絕不會是親手殺了朋友。
難怪柔煜川對星際海盜總是趕盡殺絕。
在旅行結束後,他一直留意着所有關于柔煜川的消息,得知他成為科學院大學教授,重新擔任啟明号指揮官,縱橫于星際之間,星際海盜們稱呼柔煜川為恐怖的殺人大魔王,一個個避之不及,紛紛抱怨“你他媽一個搞科研的,跨行追殺我們幹什麼”。
顯然,無數惡人的性命,也難以撫平身心的創傷。
“川川……”厲烨舟啞聲喚道。
“你聽我說,”柔煜川沒有表現出傷心的模樣,嗓音依舊幹淨而冷淡,“我們對利特爾頓的遺體進行檢查,确定他被外星生命寄生,派專人護送他的遺體前往第三軍團指定的地方。接着,我們到達72号行星,開始科研勘探工作,之後的事你在新聞上都看到過了。我本來以為是政客間無聊的鬥争,并沒有放在心上,直到賀渡指證我為了奪得72号行星的發現權,而槍殺率先一步到達的利特爾頓。”
厲烨舟眼中乍然迸發出凜凜殺氣,此時此刻他恨不得找到賀渡,将他碎屍萬段!
驟然冒氣的怒火,燎原之勢在心中迅速膨脹,灼燒着他的理智,讓他快要聽不清楚柔煜川說話。
他趕忙攥緊拳頭,指尖透過薄薄的布料紮進掌心裡,疼痛刺激得怒氣消減,竭盡所能地保持着冷靜,不然他會被怒火淹沒,聽不清柔煜川說什麼,錯漏了關鍵信息。
厲烨舟道出自己剛明白的事,“難怪賀渡會成為貝勒梅少将的情人……失去原本唾手可得的榮耀,淪為人人看不起的蝼蟻,他恨你,但要對付你并不容易,所以找到與總統和你敵對的第三軍團,通過貝勒梅少将來誣陷你……後來,他的日子并不好過,又拿着情書,想再從你的身上謀取利益。”
柔煜川不屑地輕笑,“是啊……他想報複我。他以為做為舉報人,享受保密制度的保護,我永遠不會知道是他舉報。可是他想錯了,我在接受調查的那一刻就知道了。大概是貝勒梅喜新厭舊,打算借我的手除掉這個麻煩的情人。”
厲烨舟問道:“所以,後來他被科學院大學辭退?”
柔煜川道:“我告訴過你,我忘記這個人了。”
那大概是貝勒梅動的手?可這麼大的仇怨,柔煜川又不是聖父,怎麼可能不報複回去?厲烨舟道:“在韓星辰的直播間爆出這件事後,我找人控制了賀渡,他再也不能說你的名字。如果你想處置他,隻要你一聲令下,我會替你辦妥。”
他派出去的人,用了各種手段逼問賀渡說出真相。
沒想到這小子挺嘴硬,愣是不肯透露與貝勒梅少将的關系,一味地扒着柔煜川不放,說柔煜川有多愛自己,覺得隻要緊咬住這條線,他就能夠再度飛黃騰達,成為人上人。
他叫人拿東西堵住了賀渡的嘴巴,每日打營養液讓他暫且活着,不允許他的嘴巴再說出“柔煜川”三個字。
柔煜川微微擡眼,隻看得到厲烨舟的下巴。
——可以看得出,在強忍着激動的情緒,發紅的下颚線經繃着,如同世上最鋒銳的利器。
他沒有思考厲烨舟做這些事的原因,繼續說道:“因為賀渡的舉報,先是長達七十二小時不眠不休地問詢,接着布倫南要求親自審問我,在訊問室裡,他關切地握住我的手,詢問我是否能繼續支撐下去。他松手的時候,我的手腕被他的表帶劃傷,血珠一滴一滴地滲出來,滴了很久,他隻問我一個問題——你知道利特爾頓瀕死時的感受嗎?”
“外界并不知道後來又有七十二個小時,他在我耳邊反反複複地念着這個問題,想逼得我神經錯亂,承認自己為了奪取名利而殺害利特爾頓,結果讓他失望了。我到現在都記得布倫南氣急敗壞的嘴臉,可笑至極,可惜沒能拍下來讓你看看第三軍團裡的頭等蠢貨是什麼模樣。”
厲烨舟此刻沒有一點興趣知道布倫南的蠢樣,隻覺得渾身冷得越發厲害。
“他們審問不出來,隻能放我回家。可我終究受到了一些影響,在确保家裡有人能及時發現我的前提下,把自己綁在浴缸裡,割開了手腕,看着血将清水染得鮮紅,知道死亡的滋味,知道利特爾頓當時有多麼的痛苦。”
厲烨舟之前查到八年前,柔煜川接受過連續長達數天的特别調查,身心上都受到巨大的折磨。他想細查,但根本查不到是怎樣的折磨,直到在神迹号的病房知曉柔煜川左手的傷疤。
現在,終于知道傷疤究竟是怎麼來的了。
他的心又冷又疼,仿佛落進了極寒深淵裡,被尖銳的冰鋒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傷口,神經牽連着四肢百骸一起痛到了極點。
他心愛的柔煜川,這世上最好的柔煜川,憑什麼被這麼殘酷不公的對待。
厲烨舟更想抱緊柔煜川了,卻又害怕抱得太緊,加重他的傷勢。
他空茫地擡起自己的手,看着掌心裡的指甲印,幾乎要滲出血來了。
活動幾下手指,暗紅的痕迹依然牢牢的紮在他的眼底,厲烨舟猛然重新攥起拳頭,眨眼之間按下心頭所有的痛苦與疼痛,讓心緒平複下來。
柔煜川如此冷靜,他必須比柔煜川更冷靜。
“與此同時,有确鑿證據可以證明我的清白,總統先生借機要曝光布倫南逼我自殺,以此要挾,為自己謀求政治利益。布倫南明白這件事一旦曝光,光是輿論海嘯對第三軍團以及自己造成的負面影響都難以估量,答應了總統所有的要求。”
柔煜川擡手抵在厲烨舟的胸口,用力推開,眸色冰冷地望着他,勾起地唇角露出無情的笑容。
接着,他舉起左手,毫不保留地向厲烨舟展示猙獰恐怖的傷疤。
“不需要為我這些用作政治目的的傷痕感到痛心,我知曉死亡而變得更珍惜生命,所以啊,厲烨舟,你小心點,說不定有一天,我會把你推出去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