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庭回了軍營,走到營帳門口的時候,将懷中布袋子裡還剩下的那枚銀塊掏出來,抛給了守在這兒的親衛。
先前鄭含章讓他帶着人過去,講怎麼宣傳以工代赈的時候,他将這名親衛一并帶了過去,卻在鄭含章宣布散會之後單獨将親衛拉到了一旁,讓他将布袋子給自己。
親衛跟着衛雲庭蠻久了,知道自家将軍不是那種連幾兩銀子都會貪的人,于是哪怕并不知道衛雲庭打算幹嘛也還是把錢袋子給了過去:“将軍?”
然而衛雲庭把布袋子往懷裡塞塞:“你就别去了。”
親衛:“?”
親衛:“将軍?”
衛雲庭:“我好奇,我想去瞧瞧,但是殿下沒給我這個機會,所以我頂替你去,明白?”
親衛:“……”
這年頭,怕也就隻有他們将軍會和普通士兵搶活幹了。
好在一個搶活幹的将軍并不會昧下士兵的銀子,衛雲庭随口叮囑了句:不許拿去買酒喝。”
親衛:“欸。”
他捧着銀子,猶猶豫豫的:
“将軍,這活還是您代我幹的,我哪好意思再拿錢啊。”
衛雲庭擺手:“拿着吧,下次跑腿就輪到你了。”
親衛想了想,把銀子收了起來,接着又問:“将軍,我能好奇一下麼?”
衛雲庭颔首。
親衛:“将軍您怎麼就對這差事感興趣了?”
他沒說出口的是一句多少有點對将軍不夠尊重的話:難道将軍在還沒被找回去的時候,在鄉間跑腿沒跑夠嗎?
衛雲庭:“嗯……”
他沉吟着,覺得這個問題不好回答——至少,它不是個用三言兩語可以回答的問題。
他其實一直在觀察鄭含章。
在他被接回衛家沒多久後,祖父衛廓就和他有過一番長談,内容大概是關于站隊諸位皇子的。
衛廓說陳家算是已經綁死在了七殿下身上,那位天資其實平平,在諸多皇子中并不出挑的殿下靠着陳家的力量倒是也有一争的可能,但這其實才是最危險的。
争儲奪嫡之事波谲雲詭暗流洶湧,就算是看起來排場再怎麼大的船也會翻,衛氏和陳家不同,還沒有綁上誰的船,完全可以在岸上等待着。
至于說他們家和陳家的姻親關系……先自保再說吧。
衛雲庭知道這是祖父擔心他卷進奪嫡裡去,後來也逐漸想明白祖父要他表現出純臣的樣子,一顆衷心隻給龍椅上的皇帝。
哪怕後來祖父和陳皇後做了個他不清楚内容的交易,将他送到了洛州來,他也仍然記得祖父一開始的叮囑,決定不給别人留哪怕一點把自己推進某個陣營的機會。
但是他才剛到,就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于陳皇後和祖父評價中那個模樣的鄭含章。
鄭含章沒有親自統兵,但她能坐在城中,靠着嘴皮子上的安排,把整個趙軍軍營折騰得團團轉卻全無還手之力啊!
招數陰,不坦蕩,但是真好用。
在戰場上嘛,好用就行。
衛雲庭當時就心想:
祖父,您管這叫天資平平?
皇後娘娘,這就是您所謂的中人之姿?
他覺得自己需要多多觀望,畢竟祖父的那個結論本身就是基于七皇子赢面不大,隻有加上了陳家才有一戰之力得出的。
而他并不覺得鄭含章赢面不大。
于是他就開始了很細緻的觀察。
鄭含章也給了他這個機會,他幾乎可以随時跟在她身邊,參與進每一件事。
接着他看到了鄭含章到鄉下的田中去,和佃戶說話;還看到曲轅犁,還從馬霁手上搶下來了試用的資格。
做為一個真的在地裡耕種過的人,他在上手曲轅犁的第一時間就知道:
這東西但凡能推廣起來,百姓的耕種會變得便利多少!
他想到一家出一口飯把自己養大的鄉裡,想到那些要紮稻草人趕鳥的田地,想到大太陽底下,花白了頭發的人彎着腰,再想要直起身來的時候,上半身卻已經和下半身間隻剩下一個不大的角度,腰上的骨頭都突了出來。
然後握着那把曲轅犁的手就多了很多的力氣——他甚至覺得馬霁應該在後面控制着曲轅犁的方向,讓他到前面來頂替牛的位置,将曲轅犁往前拉。
衛雲庭逐漸覺得祖父說得不對,還覺得自己要是将自己看到的寫在書信裡,回去給祖父看,祖父或許也會改變想法。
所以今天他選擇讓親衛往後稍稍,自己湊上去了。
他曾經也是鄉中最普通的少年,知道鄉民們想要什麼、害怕什麼,也知道他們需要什麼。
衛雲庭覺得以工代赈很好,反正依照他的腦子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了。
所以這趟差事他辦得很高興,一邊是看着這位已經被他認定了是位明君,應該當上太子以後再成為皇帝的殿下是怎樣一點一點将洛州上下梳理幹淨,重新拉起一套整齊而又有效率的隻需來;一邊也是給自己尋點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