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點點黑下去,落日的霞光逐漸被黑暗遮隐,遠方的海面被一團黑霧蓋住,直到再也看不見。沙灘也漸漸黑下去,人影逐漸模糊,人□□替錯亂,那個白色身影消失了。
肖秉彜心口倏地一緊,他揉揉眼睛,向着大海走近一些,抹把臉擦去眼角的淚漬。
溫柔的晚風吹着他的衣服,腹部平坦有形的肌肉與其相貼,蕩漾出幾許波痕。
他跟自己說,靠近一點沒關系,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怎麼不說話?”鐘靈毓淌着水,水流聲嘩啦啦,流淌過白皙細膩的腳腕。柔順的發絲若有若無地擦過皮膚,留下輕盈的觸感。
“我……”他試着張了張嘴,沒有把埋藏在心底的話講出來,話到嘴邊,“你現在在做什麼?”
“玩水。”
風吹過他,竟沒帶走言語間的溫柔,“嗯,好玩嗎?”
“好玩啊。”
直到再次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肖秉彜寬慰般笑笑,“哦。”
兩人的距離近了,隔着十來米的距離。
如果他現在過去,可以陪着她一起玩,可以聽她講講為什麼不開心,還可以跟她多說說話。
但他不能。
不能再讓自己陷進去了。
他也不想讓自己的喜歡成為她的負擔。
偷偷喜歡着就好了,也夠了。
這是他一個人的兵荒馬亂,别把她拖進來。
皮膚被泡得發白發皺,沿着海邊,鐘靈毓走了很久,直到心裡的那股濁氣散盡才打車回家。街道的繁華盛景、聲色犬馬、紙迷金醉,輪番綻放,看得她眼都快瞎了。
這一路走來,她不知道的是——身後有一個人默默陪着她走了很久。
肖秉彜目送鐘靈毓走進小區,正要回酒店,老耽打來電話,聽起來有氣無力的,怕是今天累壞了,“喂,見到了嗎?”
“嗯。”他的聲音悶悶的,不似尋常那樣活潑。
“決定啥時候回來呀?”活才幹了一天,老耽就有點受不住了。該他幹的,還得是他來幹。
“再等等,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什麼?”
“……再等等。”
*
回到家時,時間正好是晚上九點。鐘父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鐘母在窗戶邊練啞鈴,一時無話,竟有種莫名的和諧。
剛剛的争吵就跟沒發生過一樣,一切徹底回歸到風平浪靜,連鐘靈毓都不知道在哪個瞬間會再爆發一次。
她現在對吵架這件事都快麻木了。
從她回來之後,隻要張口說話,争吵就沒停下來過。似乎什麼都得遂了鐘母的願,隻有這樣,這個家才能短暫地安甯一會兒。
讓鐘母如願,那就得讓她妥協。
這絕對不可能。
她沒跟家裡人說話,隻有鐘父聽見聲響後回過頭看了她一眼,道一聲“回來啦”,而後别無其他。電視裡的搞笑節目逗得鐘父哈哈大笑,鐘母聽見聲響,也跟着看過去,跟着輕笑。
說實話,鐘靈毓感到心寒。
他們不關心她的感受,不在乎她受了委屈,能做的好像就隻是擾亂她内心的秩序,崩壞她的心理防線,讓自己變得不再像自己,最後親眼看着她陷入到瘋狂内耗的情緒中,還要對她的行為指手畫腳。
視線一點點掃過這個家的角角落落,過往無數不愉快的記憶湧上心頭,眼眶酸澀,鐘靈毓快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沒開燈,就着黑漆漆的夜晚,埋進被子無聲哭泣。
胸腔中像是有什麼東西梗住似的,堵得她難受,她迫切地想要砸開那裡,讓身體好受一點。拳頭錘在胸前,砸得肉疼,裡面依然難受。
直到很長時間後,哭累了,她打開窗戶,任由晚風吹進來,吹在她的臉上。她竟然下意識想到了鐘母說教的嘴臉。苦戚戚地笑笑,鐘靈毓沒有作聲。
她沒有關窗,反倒将窗戶開得更大了些,而此時,外面的風竟刮得猛烈,不多時,滔天的大雨撲地而下,迅疾無阻。
這樣的驟風急雨,難怪她覺得這段日子悶熱得喘不上氣。
時至26歲,鐘靈毓才第一次認真審視了一下她和這個家、和父母之間的關系。
她明确地知道,自己欠下的債,無法用他們希望的方式償還。
在這一瞬間,鐘靈毓突然想到了之前舒心跟她講過的話,還有那本書。
最想要的的東西,與現實抗衡的勇氣,理想的生活,以何種方式過活一生的自己。
風涼飕飕的,吹了一夜,吹醒了她。
人總是要趨利避害的,有些苦,她不想吃,那就得把話說清楚,躲遠點。
*
第二天一大早,鐘母依舊如往日般扯開了窗簾,以尖銳的聲音叫鐘靈毓起床。她木讷地聽從她的指令下床洗漱吃飯。
“媽,我想跟你聊聊。”米粥燙嘴,勺子攪拌着粥,鐘靈毓一臉嚴肅地說道。
鐘母收拾衣領,沒看她,“等晚上吧,我今天很忙。”
“好。”
鐘父鐘母去上班,鐘靈毓在家等他們回來,一直等到晚上,鐘父鐘母公司加班,有事耽誤了,回到家都快八點了。
鐘母還要推辭改天再說,鐘靈毓不答應,就要今天說。
“你要跟我聊什麼?”她不耐煩。
“我要回佰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