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走朱雀大街,朱雀大街素來人多,擠擠攘攘,當街縱馬,少不得被禦史參奏上一本。
他随意選了個方向,沿着宮牆往東,不知不覺,越走越偏僻。
主街的喧鬧和繁華盡數被抛之腦後,眼前是一片清淨的小道。
蘇羨停下馬,擡頭一瞧,竟發現已經靠近城牆邊了。
他翻身下馬,仔細看了一圈,這才發覺自己不知走到了何處,這裡他沒有來過。
他牽着馬缰,信步随便走走,一邊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灰磚磚石壘砌的房子,幾條小巷挨着,十分整潔。
旁邊是一條小渠,他便是沿着小渠走的,水流清澈,想來應該是與城外的護城河相連。
渠邊生了些雜草,但是并不茂盛。
這會兒蘇羨心中的怒意也平息了下來,隻是越發煩愁。
他找了根粗壯的樹幹,把馬缰系在樹上,自己尋了個樹蔭,坐在渠水兩邊的土坡上。
回想方才的事情,蘇羨心中又開始湧上難言的怒火,阿姐竟專橫殘暴至斯!
實在過分!
今日他一進宮,阿姐就拉着他,讓他從三家貴女中選一個中意的,并說三家都已有意結親。
原來他對阿姐說的,要自己尋一個中意之人,在阿姐的理解裡,就是這麼個“尋”法!
想到這兒,蘇羨恨恨的錘了一下地。
他才不想娶一個見都沒見過的女子,況且那女子也未必願意嫁他。
若是婚後才發覺兩人性情不合,難道要那般将就到老嗎?
阿姐還說人人都要成婚,就連公主,都有緣分天定。
阿姐何時這般頑固了?明明阿姐從來不是迂腐之人的!
蘇羨又想起第一次見到公主時,一眼看去,他才覺得書中讀過的“灼灼其華”,沒有騙人。
蘇羨心裡亂七八糟的想着,就在這時——
一盆冰冰涼涼的水從天而降,刹時間澆滅了蘇羨的思緒。
蘇羨一個激靈,瞬間跳起來,轉過身去。
沒想到他還沒開口,來人似乎比他更受驚吓,手中的木盆“哐當”落地,沿着渠水的邊緣往下滾落。
蘇羨下意識把要滾下去的木盆撈了回來。
裴杏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隻覺得自己實在反應不過來。
眼前,長身玉立着一襲白袍的公子,墨發濕漉漉的,水珠從發鬓滴落。
裴杏目光随着那滴水,落在他身上,夏衣輕薄,如今半身透濕,衣料緊緊貼在身上,結實緊繃的肌肉若隐若現。
他手中還拿着一個木盆,是她那紋路分明的紅漆柏木盆。
這人莫名熟悉,可不就是前幾日,在宮門口與她相争的,皇後她弟弟麼!裴杏悲憤的想:真是冤家路窄。
裴杏極力勾動僵硬的嘴角,試圖露出一個和善的笑意,小聲招呼道:“蘇将軍。”
蘇羨陰陽怪氣:“當不起!”
“哎,蘇将軍,我這也不是故意的,沒注意到您在這兒坐着。”裴杏理虧,軟了語氣,小心賠不是。
“那是我坐的位置不對了?”蘇羨咄咄逼人。
“不不不,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是我的錯。”裴杏面上忍氣吞聲,心裡卻暗罵,可不就是你的錯麼!跟個鬼一樣坐在這半坡。
平素鄰居浣衣,都到渠頭的橋下,坡勢緩,蚊蟲還少。誰會躲到這兒來?
“你就準備讓我在這兒站着不成?”
蘇羨看她忽明忽暗的面色,再想想城門口她那刁鑽的模樣,深深懷疑這位裴小姐在心中罵他。
裴杏蹙起眉,周朝民風開放,雖沒什麼男女大防,但她領着個渾身透濕的男子到家裡,萬一被人瞧見,到底容易說閑話。
可她潑了人家一盆水,這水自不會是什麼清水,而是她浣洗藥材的水,泥沙塵土不少。
罷了,趁着晌午天熱,鄰居也都大門緊閉,路上無人,帶他回家中梳洗一番罷。
心下想定,裴杏小心道:“蘇公子随我到家中梳洗一番可好?”
蘇羨冷哼一聲:“還不前面帶路!”
*
裴桢行至家門,見大門緊閉,也不以為意,熟撚的伸出手推門。
母親今日與人約了去茶樓聽戲,裴杏一人在家,想來正在午憩。
今日這門似乎格外沉重些,裴桢不覺蹙眉,費了力氣才推開。
進門一看,門後原來壓了塊大石頭。
京中治安良好,鄰裡和善,巷中人家白日常把門輕輕一關,最多用一磚頭壓門,裴家素來也是如此。
今日是怎麼了?
裴桢蹙着眉,隻把門輕輕帶上,轉過身來。
可他剛一轉身,就見一男子從房中走了出來。
耳邊傳來裴杏驚恐的聲音:“兄長!”
裴桢覺得自己是不是走錯人家了?可耳邊的“兄長”又提醒他,這确實是他家中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