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謝明霁分開後,姜棣棠就帶着應灼去找裴羨安。
自那日同裴羨安分别後,她就讓應灼悄悄盯着裴羨安的動向。
方才她從教坊出來後,應灼就趕來告訴她裴羨安如今正在來鶴樓裡。
謝明霁的身份裴羨安知曉,他也不願信任謝明霁,故而接近裴羨安的最佳人選就是姜棣棠。
于是棣棠攜應灼登上來鶴樓二樓時,正瞥見羨安獨坐隅角看書。
姜棣棠走近,微傾首瞥了眼内容,是《史記·天官書》。
“好巧,裴公子。”姜棣棠輕語,含笑緻意。
裴羨安聞聲擡頭,目含戒色,見為姜棣棠二人,倒是神色稍舒,然猶拒人于千裡之外:“巧,姑娘亦來此地看書?”
“是啊,不過我才疏學淺,深奧的古籍大多都看不太懂,隻能看些閑書打發時間。”姜棣棠索性坐在裴羨安身旁,而後宛若好奇般出聲問道,“裴公子所閱何書?”
“《史記·天官書》,此卷記載的是天文星占之術,不算深奧難解。”裴羨安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移了點,依舊溫和地同姜棣棠說着話。
“天文星宿嗎?”姜棣棠忽展笑顔,“正巧,《史記》我讀過一些,然僅限于世家本紀而已,這《天官書》竟是未曾看過的。”
“我對天文星宿倒是頗感興趣,裴公子于此道可是大家,不知小女可否有幸,聆聽先生講解呢?”
裴羨安翻着書的手稍停,轉眸看了眼姜棣棠:“大家之稱,裴某愧不敢當,姑娘倒是不必将裴某的身份擡得如此之高。姑娘有何疑,直言便是,裴某定當知無不言。”
“天象昭示禍福,以裴公子大才,可能蔔知個人吉兇?”姜棣棠目光凝于書頁上某處。
月、五星順入,軌道,司其出,所守,天子所誅也。
“姑娘戲言,天象者,乃天下之大象,所昭示者,乃天下禍福,豈能以之窺個人吉兇。”裴羨安搖頭,反駁了姜棣棠的觀點。
“前朝元鹹三年,作鄂歲時,歲陰在酉,星居午,運行失次,見危宿。大國師預言将有女喪之厄,章德皇帝遂決意誅除新誕之長女。”
“大宛滅醴建朝那年,歲星角動,預兆大澧人主将遭憂患。其後熒惑守心,歲星赢縮無常,其縮勢直對大醴,終緻其傾覆。而歲星所處星宿,正對大宛疆土,恰五星皆從而聚于一舍,大宛義緻天下。”
“今年二月,月與五星自西徂東,順入太微垣,循軌而行,恰停于東相星旁,陛下遂革容太師之職,而後容太師溘然長逝。”
“天象牽扯個人,何以不能蔔知個人之吉兇?”
“還是說,天象本不昭示個人,是個人引動了天象?”
裴羨安猛地将書一合,看向姜棣棠的眼神變了些許,聲音都變得寒涼:“姑娘慎言,天行自有定數,若個人吉兇足以影響天下,則當計入天下禍福之中。”
“天下禍福嗎?”姜棣棠輕笑了聲,奪走了裴羨安手中的書,翻了幾頁,“景和十六年,裴公子曾言鬥宿财星墜于明州,次月官家就于明州發現了金礦;景和十八年,裴公子又言附耳星入畢宿,月、五星駐蕃衛星之側,官家遂遣才回京不久的晉陽王遠守邊疆。”
“景和二十一年春,火星守房宿,金星犯帝坐,本是禍福已成,無從可解,然裴公子竟能扭轉乾坤。”
姜棣棠停頓了一下,握在手裡的書都被折出了褶皺,她在笑,卻無端令裴羨安心生驚悸:“姜洄通敵叛國,锒铛入獄,而後災象遂消,天下複歸太平。”
“可裴公子是否未曾向陛下提及,姜相國入獄之時,輔星斥小,權輕而弱。”
裴羨安望向姜棣棠的眼神裡全是不安,良久之後,才出聲問及:“姑娘……究竟是何人?”
“何人不重要。”姜棣棠取出天官書頁中夾藏的星圖,置于裴羨安面前,“個人禍福本可推測,我便時常覺着上天在給我什麼預示。既裴公子不欲為之,那我便班門弄斧一回。”
姜棣棠伸手,指向星圖上的一處:“北宮玄武有七宿,危主土功事,虛主何?”
裴羨安略一思忖:“虛主占蔔喪事。”
“東宮蒼龍有七宿,房宿南面有數星,可皆有名稱?”
“總名騎官。”
“角宿兩顆,其旁各有三星環繞,名之攝提,其意何解?”
“直鬥杓所指,以建時節。”
姜棣棠收回手,将星圖細心折好,複又置入書中,遞還裴羨安:“多謝裴公子解我困于心中多年之惑。”
“作為謝禮,我便送裴公子一星象。”
“日食,食所不利;複生,生所利;而食益盡,為主位。”
姜棣棠說完并未停留,轉身離開。
而裴羨安在聽完姜棣棠的話後,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他放下手中的書,開始回憶姜棣棠方才的話。
危宿主土木,虛宿主喪,房宿角宿,攝提直鬥杓所指……
今朝正值盛夏,鬥杓指南。
日食不利,食後複生。
他想,他明白了。
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