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病房很安靜。
李空山坐在病床旁邊,一步也沒離開。
連翹還沒醒來,他坐在這兒守着,盯着她看,哪兒也不去。
他以為自己隻要多看看她,看夠了,把以前幾年沒看到的都補回來,他就舍得離開了。
可是他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因為他永遠看不夠。
他看了這一眼,還想要看下一眼,希望眼裡能永遠有她,希望她的身影再也不會逃出這雙眼睛,再也不會……一逃就是好多年。
病床上,女孩蓋着藍白條紋棉被,安安靜靜地躺着,呼吸均勻、平緩。
每當她有動靜亦或是不知不覺掀開被子的時候,李空山就會變得格外緊張,全神貫注盯着她接下來的反應。
不過她隻是翻個身,繼續熟睡着,沒有蘇醒。
還好,沒事就好。
李空山注視着她的臉,仿佛能從裡面看到很多傷,很多淚。
其實,她這些年一個人,也過得很不容易,不是嗎。
可是她偏偏就是這麼要強,這麼執着,一定要證明自己,一定要走出屬于自己的路,讓所有人折服。
她從來都不言放棄,所以她做到了。
那從此以後,是不是可以換他來保護,讓她好好地松口氣,不要再一直緊繃着,不要再不知道停歇。
李空山想着想着,輕輕地握住她露出來的手,她的手和李空山的手比起來,要小許多,手指纖細,冰冰涼涼的。
他不由自主地握緊,想要用自己手心的溫度幫她暖暖手,驅趕冰涼。
李空山還發現連翹的脖子上戴着他上次在連翹住院時,悄悄放到她旁邊的墜子。
墜子上挂着一朵小小的連翹花,已凝固,但顔色保存得很好,看上去如同才開始綻放。
所以,其實連翹從那個時候已經猜到,他已經來找過她了對嗎。
李空山不禁揚起嘴角,靜靜地注視着眼前的女孩。
看在她還沒有完全把自己遺忘的份上,他是不是可以考慮原諒連翹的不辭而别,原諒她這些年的了無音訊?
他想,等到連翹醒了以後,等到陳年往事的糾紛瓜葛都處理完畢,等到一切均已塵埃落定,他就好好地陪着連翹。
如果她想留在這裡,他就陪她一起留下。
如果她想去别的地方看風景,他就陪她遠走高飛。
隻要是她想的,他都滿足。
因為他想的很簡單,不過是陪在她身邊,守護她,訴說一場最長情的告白罷了。
在“各自為戰”的這些年裡,李空山經曆過大起大落,經曆過聚散離合,也看過繁華與渺茫的碰撞猶如隔世,一路走來,他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
談笑時有多少信誓旦旦和淩雲壯志,按部就班生活時就有多少力不從心,縱然不甘,縱然狂妄驕傲,可生活終究是生活,平凡的生活。
想要的很簡單,獲得的幸福就很容易,決定一個人快不快樂的,從來都不是他擁有多少,而是他想要擁有多少。
他想和連翹有個小家,每個夜晚都能在彼此身邊入睡,等到天氣放晴的時候,就帶她到沙灘邊走走,捧一把海水,光着腳丫。
那時,笑容一定會悄無聲息鑽出來,即便腳上都是沙土也沒關系。
要是她累了,就背着她回房間休息,她想有個依靠的肩膀的時候,他就站出來,驕傲地拍胸脯,說:“我在呢。”
病房窗戶朝西,每當日落的時候,窗外雲層總被渲染成一片片紅磷,李空山擡頭望見日暮,忽然意識到,這一天又要結束了。
可連翹呢?
他的連翹怎麼還沒醒來?
他揉揉惺忪的眼睛,試着去看清病床上的人兒,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她不在了的時候,連翹從他身後走來,蒙住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
李空山笑了,像從前一樣。
他伸出手去觸碰連翹蒙住自己眼睛的手,無奈又充滿耐心,“好了,堯堯,你以為我還像以前一樣,猜不出來?”
連翹歡喜地繞到病床邊坐好。
李空山要求她乖乖躺好,傷口沒愈合,不能亂動。他伸出手,替她蓋好被子,動作溫柔又細心。
這是他難得的溫柔一刻。
時間仿佛又回到好多年前,李空山坐在小鎮出租屋的窗戶前,埋頭用刀削木頭,正準備削一個小人偶送給連翹當禮物。
放學回來的連翹輕輕走到他身後。
陽光從窗戶外面照進來,抵達連翹停下的腳前,不偏不倚。
她以為自己很輕,一點兒都沒引起他的注意。
站定以後,迅疾地出手,蒙住他的眼睛,笑着把腦袋探到他耳邊,搖頭晃腦出生詢問,“猜猜我今天有沒有想你啊?”
李空山把她的手放開,左手撐在桌面,轉身回頭看她,“我猜——有。”
女孩身上淡淡的清香味萦繞着他。
連翹背着書包,連連搖頭感歎,“呀,真可惜,猜錯了,我沒有哦。”
每當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李空山就會回眸笑着瞪她,“看我怎麼教訓你。”
連翹立即跑開,笑着認錯,“假的假的,我逗你呢。”
這樣的情景總在那間小屋上演,數不清有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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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醒醒……”
李空山在外面等了一整夜,坐在手術室外的涼椅上睡着了,是孟河率先把他叫醒的。
原來,剛剛的一切是個夢,在夢裡,他又一次回到連翹放學的午後,兩人在小屋裡打鬧,彼此陪伴着度過日日夜夜。
“現在情況怎麼樣?”
李空山站起來,看向病房。
“剛剛醫生說情況已穩定,可以進去。”
“好。”
李空山正要進去看看她,孟河把他拉住,“……哥,我知道你擔心,但你也得好好休息,你一宿沒睡了。”
“我知道,放心。”
李空山拍拍孟河的肩,輕輕走進去,仿佛沒有什麼事是大不了的。
但孟河看得出來,李空山的背影很沉重,就好像有數不清的擔子壓在他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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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連翹已經醒來。
她見李空山進來了,看他幾眼,又默默把目光挪開。
李空山抽出凳子,在她旁邊坐下。
連翹不知道應該先說什麼,漫不經心盯着正前方的白牆,“……我還以為,我要死了,再也見不到你。”
李空山在凳子上靜靜坐着,垂下目光,陷入沉默,因她這句話,頓了下,重新看她。
“我不會允許。”
他已經沒了生命中重要的兩個人,他不允許再失去連翹。
連翹眼神躲閃,欲言又止,似乎有話想說,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李空山,對不起。”
連翹猶豫了很久,終于把這句話說出口。這句話,是她最想對李空山說的。這聲對不起,她欠了很久。
她低下頭,心中充滿愧疚。
“……我當初一走了之,卻不知道後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如果可以的話,她多想要小海和奶奶回來,這樣,現在的李空山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一樣看起來那麼難過?
是不是就還能像以前一樣,無所畏懼,沒心沒肺地快樂着?
“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