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憤憤說完,接着隻吩咐底下道:“别理他,咱們娘兒們接着聊!”
皇帝聽了這話,倒也沒什麼表情,就在炕上坐了。
那些貴女們本來就盼着皇帝來得快些,如今真将皇帝盼來了,個個都着意地賣弄起來,三五兩句,總要挂到皇帝身上。
或稱一句“讓天子見笑了”,或稱一句“天子想必不願聽這些女兒家事”,捂着嘴嘤嘤地笑,眼風如絲,有一搭沒一搭都往皇帝身上纏。
太後怎能看不出這些心思,閑聊了會兒隻覺得索然無味,索性吩咐道:”今兒天氣好,哀家瞧外頭園子裡的菊花也打了苞了,不如教皇帝領着大夥兒一起去園子裡瞧瞧罷。”
姑娘們臉上都露出嬌羞的神色,但更多的是期待。不料皇帝立即起身告罪:“母親,兒子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會兒,便教她們陪母親去園子裡好好逛一逛罷。”
太後瞪皇帝一眼,知道這句話不過是借口,而且還是敷衍至極、連想都不願再多想一分的借口。但瞧皇帝說得像個沒事人一樣,隻教她心裡幹着急。
兒子大了當母親的便不好事事置喙,可就算是鐵打的兒郎,那也總得有個能說上話的貼心人時時伴在身側才好。
她還記得她兒子剛禦極的時候,性子還未像如今這般深沉。雖說當皇帝的總要喜怒不形于色才好,但再如何自持,心中總有悲歡。
舊黨未除,玉玺還沒個着落,十道三百州,又是數不盡的國事繁冗,倘或再連個能說上話的枕邊人都沒有,那這皇帝當得也忒可憐見了。
可她幹着急也沒用,打小她這兒子就是這麼個性子。丁是丁,卯是卯,心裡頭主意大的不得了。打天下的時候自然不含糊,選女人那便更是謹慎。
還記得那幾年,她這兒子對外忙着北擊靺鞨,對内籌謀南下稱帝。登基後,先忙着整肅各地叛亂,又琢磨着如何休養生息,幾年來未曾有歇口氣的時候,選妻一事就這樣一推再推。
幼時她還能拿出做母親的姿态管束,但自從她大兒子慘亡,她便愈發不能在這個小兒子跟前說上一句話兒了,更别提現在,不過隻能是“倚老賣老”罷了。
太後正欲接着發作兩句,但一瞧皇帝眼下淡淡的青色,回想起從高福處聽來的皇帝這段時間的辛苦,到底是心疼兒子,歎了口氣便也随他去了。
皇帝沿着抄手遊廊往紫宸殿去,路過有芳池,但瞧着已經搭了好些花架子了。已然有些黃意的藤蔓沿着木頭架子蜿蜒而上,說不上十分漂亮。
他一蹙眉:“高福,這種的什麼?”
高福瞧他面色不大好看,噎了一噎,陪笑道:“主子,您吩咐的先種些紫藤…”
“哦。”皇帝想起來了,接着便記起來自己曾為着某個偶然的機緣,紮紮實實地就記下了“紫藤”這麼一種花名。
這麼想着,他腳步一轉,便轉去了清晖閣。
清晖閣就在有芳池旁邊,登上最高樓,能放眼一覽有芳池水波微興的風光。那時《綠石紀聞》一事鬧得他心煩意亂,便常常來此“自省”,說是自省,其實是來舒心。
皇帝上了樓,徑直往廊子上尋去。左右一望,廊子上空空蕩蕩,沒尋到他記憶中的東西,面色便又有些不霁起來。
高福小心翼翼道:“…陛下,那盆紫藤奴婢給搬到屋子裡去了…”
皇帝又“哦”了一聲,若無其事地進了屋。面上神色倒也并不顯得十分在意那盆東西,隻歪靠在窗下翻書。
不過一會兒,便聽小太監來報:“張家娘子來了。”
皇帝蹙了蹙眉,沒說話,照理來說他的行蹤絕不會透露給任何人,可若有太後的旨意那就不一樣了。
他抿了抿唇,終于微微颔首。
不多久,便聽見一陣輕快的腳步從樓下上來,很快,一身俏麗紅裙的張彤兒便風風火火一頭紮進來。
她手上果然端着太後小廚房裡那碗不知用什麼玩意熬出來的粥,朝他福身行禮:“妾身張彤兒拜見陛下。”
這動作張彤兒做起來總令皇帝覺得滑稽,他想這一定是姑父姑母耳提面命,張彤兒才不情不願學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