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眉心歎了口氣。
老郎中見他不說話,眉毛一倒。
秋月白解釋:“我并非不願意為您傳話,若是能遇見雲小姐我一定告知她您的意思,隻是這個線索未免也太少了,不一定就能找到。”
老郎中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他無聲的歎了口氣,背也駝下去了幾分,整個人顯得格外的蒼老,蕭索,寂寞。
他的家人離開他太久,久到僅憑回憶,已經無法完全為人描繪她的樣貌了。
但是老郎中覺得,如果自己的女兒站在面前,不管她現在變成什麼樣子,自己都能把人認出來。
不過……
姓雲,醫術好。
突然秋月白想起了什麼。
——當年那個為他做人皮面具的女神醫,不就是姓雲的麼?
如今九年差不多過去了,按理來說現在也應該是三十多歲的樣子。
年齡也對得上。
……不會就是她罷?
如果真是那個女神醫,那可真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人算是知道是怎麼個人了,憂的是她已經在江湖之上銷聲匿迹許久了。
而且……
秋月白突然想到了那一天時玄蘭的傀儡人來找他時說的話,心裡一沉。
已經廢了。
秋月白的眉尖微蹙,面上并不外露太多情緒,想了想,緩緩對老郎中道:“我方才好像想到認識這麼個人,也姓雲,現在大抵三十來歲,是個女神醫。”
老郎中聽見他說的話,猛然擡頭看他。
“隻是,上一次見她已經是許久之前了,”他淡淡一笑,“我與她也算是老相識,等走完這一趟,我定會幫你找到她一問,要是都能對得上,我便讓她回來看你。”
老郎中一聽高興壞了,點點頭,又拜托他務必要找一下人,秋月白都一一應下了。
說完這些他寬慰這老郎中:“神醫不必着急,我一定幫你找到她。”
老郎中沒想到還能有人願意幫她去找失散多年的女兒,就算找不到,也很高興的走來走去,聽見他說的話後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連忙就要把錢還給秋月白。
在此之前沒有人這樣說幫他,即使是一點點希望也格外讓人珍視——他已經老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活着見到自己的女兒。
即使、即使可能性很小。
但那也是可能。
秋月白将那幾張銀票全部推了回去:“神醫不必這樣,這錢也不是我給的,而是裡面那位,您安心收着即可。”
老郎中點頭,也不推辭,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很高興的比劃着告訴秋月白他去熬藥。
秋月白笑着颔首。
老郎中走了。
秋月白的笑容漸漸凝固在嘴角,目光黯淡下來。
天是蔚藍色,偶爾有飛鳥結伴飛過,世上那麼多東西都是成群結隊,唯獨人,唯獨有些人,不得不一個人生活。
天之蒼蒼,其色正耶?其遠而無所至極耶?
他深吸一口氣,靠在牆邊望向天空,腦子裡突然響起時玄蘭的那句話。
“你會把你身邊的人都害死,像當初害死你的母親那樣害死所有人。”
多麼可怖。
……但凡靠近他的人似乎還真是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啊。
他閉上了眼,感受陽光照在自己身上那種溫柔的暖意,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他有一些仿佛還活在人世間的感覺。
否則,他都要以為他不是身處人間,而是活在什麼其他的恐怖的地方了。
時間慢慢的過去,久到仿佛經曆了一萬次花開花落,月升月沉——但又好像隻過去了一瞬間,那種久遠的感覺隻不過是人的思緒随着塵埃浮動而産生的幻覺而已。
忽而好像有人推開門,走了出來。
秋月白緩緩睜開眼,沒有看那走出來的人,也沒有說話。
又過去了許久。
那人叫他:“秋月白。”
他應:“嗯。”
那人說:“我與時玄蘭不是一類人。”
他回:“嗯。”
不在乎。
随便罷。
那人又說:“……抱歉。”
秋月白沒說話了。
“是我拉你入了泥潭,如今你救了我,我欠你的,我一定會還。”那人還在說:“陸绯衣此生作惡多端殺人無數,但騙你一事非我本願,蒼天在上,鑒我真心,若我還有其他瞞着你的大事,我當五雷轟頂不得超生,堕入無間地獄。”
這話說得頗重,終于引得秋月白偏頭賞賜一眼。
隻見陸绯衣站在門口,身上潦草的披着之前秋月白給他找的衣服,垂着腦袋很認真的看着自己。
他身上一股藥味,撐着門站着,胸口的衣服松垮垮的,還能看見裡面包裹着傷口的白紗布。
眼睛垂得甚至有些可憐兮兮的。
見秋月白不說話,他有些懊惱的想自己究竟還有哪裡做的不到位。
這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認真的低下過他那顆價值二十萬兩黃金的狗腦袋了,又因為走火入魔,想事情并不太利索。
秋月白看不出來他是不是真心,但——
陸大魔頭可憐巴巴的看着自己,像一隻搗蛋完回家的小狗。
他說:“我錯了,求你原諒我罷。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