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绯衣絮絮叨叨的說:“很久很久以前,你很小,我也很小的時候,你救過我。”
“那還是一個夜晚——我好像沒和你說過我小時候,不隻是你,我也沒和其他人說過,這些事隻有我師父知道。”
“我小時候沒有父母,是被一個老頭撿回來養大的,那個老頭是昔年陳家莊的家仆,隻不過在我七歲左右的時候,他死了,所以我就代替了他的位置。”陸绯衣笑了一下,問:“你會覺得我可憐麼?瞧不起我?不——我知道你不會。”
秋月白當然不會。
但他還是沒有說話。
陸绯衣也不在意這些小事,他知道秋月白在聽。
他繼續說:“老頭死了,有一些人就老是欺負我,我時常在想這個地方的人要是都死了就好了,包括我也沒關系……然後有一天,我偷懶睡了很久,睡醒了發現周圍的人都不見了,再仔細一看——呀,原來他們都死了。”
陸绯衣說到這時又笑了一聲,絲毫沒有半點陰霾的氣氛,仿佛在說一件很高興的事。
“我一點也不害怕,甚至覺得也許是上天聽到了我内心深處的願望,伸手幫我實現了,結果我一擡頭,就看見一個人站在屋頂上,背着月光。”
他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麼,不由得感歎說:“那個時候你就已經長得很好看了,可我還是一個灰撲撲的小叫花子一樣的東西……我真是覺得好像見到了神仙,并且,神仙還朝着我走了過來,你知道那種感覺麼?我以為你是要來殺我的,你把刀藏在身後,我都看見了。”
“可是你沒有殺我,不僅沒殺,還救了我,你多好啊。”
陸绯衣歎了口氣說:“這些事這些年我可是一直記在心裡,你卻忘了……”
他有些惋惜。
“我記得。”
前面的人突然說。
陸绯衣愣了一下:“什麼?”
于是前面的人又重複了一遍:“……我記得。”
頓了頓秋月白又說:“那是我第一次殺和我毫無關聯的人。”
“啊。”陸绯衣喃喃道:“那你之前說不記得,是騙我的麼?”
“對,我騙了你。”
秋月白沒有說自己因為放了當年那個小孩回去後受罰的事,隻是這樣說:“你把我想的太好,有時候,我并不是那麼無辜,你大可不必管我那麼多事。”
這是一種極其明顯的拒絕與排斥的姿态,或者說,他下意識就想這麼做了。
秋月白覺得自己這輩子或許救過一些人,但這點功德遠不能抵消那些人因他而死産生的罪惡——他本身就是一個罪人。
于是他又強調:“我騙了你,就是不想讓你覺得我有多好,一時心軟留下一條人命,實在算不得驚奇。”
可是陸绯衣皺着眉道:“那又如何——你知道麼?陳家莊的人,無惡不作奸淫擄掠樣樣親力親為,你一個人也沒殺錯,就算你不殺,我以後回來也要殺他們,并且肯定比你殘忍多了。”
“若論此生罪孽,陸绯衣比明月夜多得多——阿秋,我都還活着呢。”
陸绯衣說:“你不要信時玄蘭的鬼話,如果天下人聽信了他的話覺得你錯了,那就……把他們都殺了罷,再壞,能壞的過我麼?我什麼都不怕,大不了我陪你呗。”
陸绯衣多年以來靠殺伐在江湖之上建立威信,最不怕的就是殺人。
秋月白不想做的事陸绯衣可以替他去做,他不想殺的人自己也可以幫他去殺,若是有人要強迫他去做不想做的事,他也願意幫秋月白,因為陸绯衣本身百無禁忌。
他的心裡好像有一個人在說話。
——這麼多年、這樣努力,不就是為了有這麼一天麼?
——有這麼一天能夠向面前這個人投機賣巧。
“好了啊,你看,都怪那個死樓主。”他勾着秋月白的頭發:“你别總怪自己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我回去,讓人拆了得意樓都行……”
細數陸绯衣這短暫的二十餘年,何曾這樣輕聲細語和别人說話過?一般人還真不配他這樣做。
可是對着秋月白,他還真兇不起來,就算沒有那一層關系也兇不起來——對着這張臉,誰還能說得出半句重話?
秋月白算是明白了,陸绯衣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大鬧特鬧,幫别人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和别人一起大鬧特鬧。
他雖然很感激陸大魔頭這種仗義無比的說法,但是選擇拒絕了他大開殺戒的邀請:
“……還是算了。”
這時候他又想起了點什麼,問:“……你見過他了?”
“他”毫無疑問指的是時玄蘭。
陸绯衣應了一聲,開始告狀:“他還罵我呢,他罵我醜……也不看看他自己什麼樣子,帶着個面具不敢見人,醜的人是誰還不好說呢。”
說着他哼了一聲。
秋月白覺得好笑:“你和他怎麼會說到這些……憑我對他的了解,他還沒有說話到這麼直白的地步。”
“說不定他就是針對我呢?他就是讨厭我和你待在一起。”陸绯衣黏糊糊說:“他還說我配不上你……”
說到這時他頓住了,沒往下說。
“?”秋月白問:“他為什麼和你說這些?”
“……我哪裡知道。”陸绯衣“啧”了一聲,“他可能有病罷。”
“……”
秋月白明白了。
——陸绯衣絕對和時玄蘭吵起來了,就算沒吵起來也是差一點就能吵起來的那種。
中間可能說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話……但是為什麼要扯到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