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也。”鬼塚教官也沖到了前面,似乎想說什麼,但是我卻朝着他做了個手勢,止住了教官的話。
确實,我是在冒險,而且是在拿着别人的人命冒險,稍有不慎,那邊不是我可以承受的重量。
我對自己的行為以及行為帶來的風險有着清晰的認知。
但是,我的理智清晰地告訴我,這是需要我去負責的事情。既然當初是我主張讓伊藤國一看清真相,使其對鹿山健大打出手,那麼我就必須去主動承擔。
事到如今,小田切智是否真的做了什麼錯事不重要,重要的是阻止伊藤國一順着鹿山健的意去死。
“伊藤國一,你清楚你自己在做什麼嗎?你現在是理智的狀态嗎?”我盡可能讓自己的話聽上去更加冷靜,并讓這份冷靜傳遞給站在生死邊緣線上的伊藤國一。
“我很清楚,我在聲讨我的正義。”
站得離伊藤國一近了,我才看到他的眼睛已經被血絲布滿,而他的面部也因為情緒激動而漲紅。
我觀察到,伊藤國一身上依舊是警校的制服,雖然他此時精神狀态并不良好,但明顯能夠看出他在來到天台自殺前是做好了準備的,這并不是一個好的信息,這說明他的自殺并不是被大腦沖動一時蒙蔽的,他可能已經深思熟慮,或許就是因為他思考了很久,他才有現在這樣不正常的精神。
儀式感,偏執,使命,責任。
伊藤國一覺得隻有自己用生命才能夠證明正義,但是他并不理智,精神是被一種憤怒、悲傷和憎恨所操縱着的。
他已經走投無路。
“我很清楚,我在訴說我的罪孽。”
天台上的風就是要比别處大,明明都已經接近盛夏了,我卻覺得風吹得發涼。
我沒辦法阻止伊藤國一說出接下來的那些話,因為他不僅是在自述罪孽,也是在訴說我的罪。
“小田切有罪!他并沒有遵守當時的約定,對着離開了警校的鹿山發送惡毒的短信,肆意發洩着他對于鹿山的怒火。明明當時我們說好,隻要鹿山退學一切就當作沒發生!”
“但是我犯下的錯更大,我隻是做了自以為正确的事情,實際上我完完全全錯得離譜!我不僅将鹿山逼開了警校,我還誤會了他之後的道歉,我以為他是來挑釁的,我拒絕他了……”
見着伊藤國一沉浸在講述之中無暇顧及環境,教官已經慢慢走到了伊藤國一的身邊。
我垂下眸子,在心中歎氣。
鹿山一定是做了什麼,讓伊藤國一陷入了崩潰的情緒,比如讓他犯下了違背“正義”之心的事情,這不是伊藤國一的錯,這是我的錯,讓伊藤國一牽扯了進來。
但是無論是什麼錯,隻有活着才能改正,死亡解決不了問題。
“鹿山他……鹿山他被我逼死了,他甚至最後為了救我而死,是我做錯了,是我做錯了。”
我的心神劇震,鹿山健死了?!
這不可能!
“就是現在!”
教官将伊藤國一撲倒在地,我的身體卻依舊緊繃。
伊藤國一在地上痛哭流涕地還在說着“我對不起你,鹿山,我對不起你。”
“對不起、對不起……”
他哭泣的樣子在我視線中模糊,變成了一灘掙紮翻湧的黑泥。
烈日當空,我卻突兀感覺背後發涼。
我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有人在指指點點,有人用異樣的眼神看着我,他們的表情是濃密陰影,他們的嘴巴是無數黑網,他們發出蟲子那樣細長而又尖銳的叫聲
——他們在說,“你有罪。”
你的罪,在于讓他人替你執行“正義”,讓他人替你支付代價。
我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掏出手機來,卻看到上面有兩個未接來電——來自伊達航。
來電時間,10分鐘前。
——
我不知道其他人看到轎車和10噸重的卡車在天空中上演“我心飛翔”時候會不會覺得不科學,但是知道那上面有着我兩位同期的時候,我的大腦和心跳都停滞了。
轎車的速度應該是能夠飛過去的,但是這輛重卡的速度足夠嗎?它是不是在直直地下落?!
想到可能預見的車毀人亡,我的身體便像是被束縛在下墜感中動彈不得,隻能徒勞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
似乎是為了能夠讓我收錄下接下來的每一個細節,時間的流速在此刻變得緩慢,原本就隻有幾秒的瞬間,漫長到仿佛一個世紀那麼長。
我死死地看着卡車頭撞上對面的匝道,看着卡車車窗的玻璃破碎,因為碰撞帶來的沖擊,卡車的尾部向上直直翹起變成天平上的指針,随時可能向生存或者死亡那一方傾斜。
究竟會朝着哪一方?我不知道,我沒辦法決定,我隻能就這樣看着,眼睜睜地看着,看得眼睛發酸。
“嘭——嘶嘩——”
指針指向生存的那一邊,于是卡車的尾部重重地撞在了還未接通的匝道路面上,滑行了很久。
從轎車上下來的萩原研二朝着卡車跑過去,看到了裡面有些狼狽卻燦爛地笑着豎起了大拇指的降谷零,于是萩原研二也朝着我們這邊豎起了大拇指,我和鬼塚教官前面的三個人也豎起了大拇指。
“喂,你們幾個!!!”
直到聽到鬼塚教官穿雲裂石的怒喝聲,我才終于擺脫了“觀衆”的身份,進入了現實。
我應該下車了,我應該作為他們的摯友走到鬼塚教官身邊請教官消消火,替他們五個說說情。
但是我發現,脫離了“觀衆身份”的我,依舊被困在車裡。
我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我的朋友順利地飛過了斷路,跨越了生死,而卻被困在一輛下墜的車中,過着漫長的走馬燈。
恐懼讓我沒辦法哭喊,懦弱讓我沒辦法求救。
我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嘲笑我:你猜下次還會這樣好運嗎?膽小鬼。